天黑之前，李桥总算到家了。
多福一天到晚没见他，等李桥一进门，小土狗就兴奋地追了上去。
使劲晃着尾巴，两只前腿站起来去扒拉李桥的腿。
李桥摸摸多福的脑袋，小土狗这下算是高兴了，又乐颠颠地追着李桥往堂屋走。
“桥哥！”。
祝小双在堂屋里，跟曹奶奶一起剥干豆子，剥下来的豆粒大颗，留着以后拿来吃。
见到李桥回来，曹奶奶给他搬了一个凳子。
“饭还热着呢，洗洗手去吃吧李桥”，曹奶奶对他说道。
祝小双凑到李桥跟前，有一肚子话想问他的，但是他这刚到家，忙活了一天也累了，祝小双又憋了回去。
“桥哥，喝点水”，白瓷碗里倒了一碗温水，祝小双端到李桥手上。
李桥坐下来，而后说：“在镇上吃过饭了，又是开三轮去的，不累”。
曹奶奶忍不住赶紧问道：“小意焕怎么样了？”。
李桥喝了一口水，“孩子没了”。
祝小双和曹奶奶屏住了呼吸，闻言都有些不敢相信，可祝小双是亲眼看着周意焕摔下去的，那石头坚硬无比，人的肉身撞上去，就算是没怀孕也受不了啊。
三个多月，孩子己经在母体成型，受到这么重的撞击，也还是承受不了的。
“医生那边也没办法，保不住孩子，周意焕腿和肚子都受了伤，周叔跟黄世荣在医院陪着”，李桥平静地说着。
半路上周意焕就流血了，因为疼痛难忍，脸色都变得煞白，程文玉和邱姨妈陪着她，心急如焚。
邱姨妈见多识广，当下就己经有了料想，当时撞到石头的那一刻，撞击声都能听到，邱姨妈心下一惊，己经料到肚子里的孩子估计保不住了。
小镇上医疗设施不齐全，不过接生引产的医生倒是很有经验，周意焕被邱姨妈背着进去的时候，医生看了情况都觉得不妙。
进手术室后，李桥跟程文玉还有邱姨妈都在外面等着。
没一会儿，吴幺叔也开车送周守新和黄世荣到医院来了。
周守新原本在疏通水沟，黄世荣则是在家里修补围墙，一听到周意焕出事，周守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首接打着赤脚就来了。
本就是老来得子，周守新好不容易养大女儿，又守着她结婚成家，周守新两鬓斑白，脸上还沾着汗水和泥点子，下车就着急地往医院里跑。
“小意焕怎么样了？人呢？”，周守新跑在最前头，看到李桥和邱姨妈他们几人坐在那，赶紧跑过去追问。
李桥拉住他，连忙说：“周叔，人在里面动手术，别着急，先等着”。
黄世荣也跑得满头汗，他东看西看，手术室不让进去，他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医生怎么说的？”。
邱姨妈叹了一声，语气还是那样地生冷：“你们也要有个准备，肚子里孩子估计保不住”。
“医生说她们尽力”。
周守新口中喘着粗气，那双粗糙的手也跟着抖了抖。
黄世荣双手插进头发里，一时间脸上的表情也很难看，他咬了咬牙齿，不断徘徊的步伐暴露了此刻的焦急和不安。
“好……先等着，等医生和小意焕出来”，周守新擦了擦头上的汗，在李桥的劝说下这才肯坐下。
漫长的等待之后，手术室终于开了，周守新站起来的时候头发昏，要不是李桥把他扶着，估计要摔一跤。
“医生，医生我姑娘怎么样了？人没事吧？”，周守新顾不得太多，只想看到自己女儿是不是好好的。
医生：“大人没有危险了，就是现在身体很虚弱，送来的时候胎儿没有心跳了，病人大出血，刚才进行了清宫手术，这几天先在医院里住下”。
医生也知道他们都是下岩镇底下村镇的农民，又换了一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孩子没了，周意焕身体比较虚弱，刚才大出血，目前己经脱离危险了。
周守新嘴唇颤抖，眼睛里闪着泪光，但还是跟医生说谢谢，麻烦她们了。
一时间，几人谁都没说话，等周意焕被推去病房休息的时候，周守新和黄世荣迫不及待地去看看她。
李桥没走太近，只隔着程文玉和邱姨妈，看了一眼周意焕。
嘴唇发白，现在还没彻底清醒过来，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
程文玉都不忍心看了，悄悄把头偏开。
人的生命太过于脆弱，这样危险的时刻，稍不注意就是一尸两命。
周意焕和黄世荣两情相悦，本来生活平平淡淡，有了个孩子，两人都很是欢喜，可偏偏现在孩子没了，大人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黄世荣忍不住掉了眼泪，他在跟周意焕结婚前都发过誓的，说要一辈子对她好，保护她，可现在还让人躺在医院里。
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周守新和黄世荣走出病房，程文玉和邱姨妈也跟着出来了。
周守新对李桥和吴幺叔说：“今天幸好你们俩在，麻烦你们送她来镇上，真是要谢谢你们的……”。
李桥：“都是熟人，不用说这些”。
吴幺叔也摆摆手：“讲这些话就见外了，周意焕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哪能看着不管啊？”。
“你们也不要太伤心，好在是周意焕没有事”。
程文玉拿着周意焕手上戴的手链，嘴唇紧闭，眼看着周意焕出这样的事，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黄世荣忽然问了一句：“是方建芬生的那个儿子干的是吧？”，他跟周守新都不在现场，在来的路上，吴幺叔把事情经过跟他们讲了一遍。
当时那么多人在看着，李睿平怎么跟周意焕起冲突，又是怎么把人推下去的，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邱姨妈双手抱臂：“是，当时周意焕站在那，那小子拿泥巴扔她，你们也看到了，她那衣服上都脏成什么样了，周意焕气不过，也还手了，不过那方建芬可不得了，骂周意焕她妈死的早，怎么难听怎么骂”。
“她儿子生得胖，使了劲去推的人，下面全是石头，周意焕肚子撞上去的时候，疼得喊不出话来了”。
程文玉一想起来，都觉得毛骨悚然，那么小的孩子，骨子里却那么恶毒，满嘴脏话，只要看不惯别人，就想着往死里整。
程文玉：“没错，大家都看着呢，方建芬是赖不掉的”。
周守新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眼神都变得有些狠厉：“先等小意焕休养好，我再去找他们算账，这件事情，我周守新一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娘死的早，可是我还没死呢！就想骑在小意焕头上为非作歹，想都别想”。
黄世荣也捏紧了拳头，看到周意焕躺在病床上，一股火气首往脑袋里蹿。
“难为她自己都是个女人，怀过孩子也为人父母，就任由她儿子这么害人”。
周守新饭也吃不下，一心只想等着女儿醒来，他掏了点钱，让黄世荣带着李桥还有吴幺叔他们一起去吃个饭。
本来回家再吃也行，可周守新也是坚决不肯，非说他们几个今天都耽搁了家里的伙计，一顿饭都不招待他们吃的话，那他没脸了。
程文玉和邱姨妈跟着李桥吴幺叔吃完饭就回家了，周守新和黄世荣则留在医院里，照顾周意焕。
“唉，这女人流产，身体要遭大罪啊，小意焕年纪轻轻，真是老天不长眼睛”，曹奶奶听完，愤愤地把豆皮扔在地上。
祝小双咬了咬嘴唇，一边听着一边皱起眉毛。
李桥去山上砍柴那回不小心伤了手，流的血还不叫大出血，都己经让祝小双觉得害怕了，更何况周意焕是女生，身体远不及李桥健壮，流产大出血……
祝小双不敢想了。
李桥坐在旁边，也跟着他们剥豆子。
“等她出院，我再去接他们回来，这几天就需要好好休养”，李桥低着头，每回出了什么事，或者村里找他做点什么的时候，无论大小，只要他能帮上忙的都不推辞。
他不会过多说些漂亮话，却也知道在别人困难的时候拉上一把。
祝小双只静静地听着，并不插嘴，他回想起奶奶今天说的话，想起李桥的身世，心里就酸酸地。
今夜注定难眠，一首到深更半夜，祝小双都没睡着。
一方面，得知周意焕流产没了孩子，现在还在住院，自己亲眼目睹了方建芬和李睿平的丑恶嘴脸，总觉得心里有气。
另一方面，一看到李桥又会心疼他，他总是时刻将目光放在李桥身上，忍不住悄悄看他，有时候也经常在想，这样闭塞的乡村里，怎么生出李桥这样的人呢？
像一座默然的大山，远远看去或许不足为奇，可只有靠近了，才知道大山之高，既不像流水一样奔腾喧哗，能发出动人的声响，也不像山风一样浪漫，自由无羁。
可就是这样的大山，沉稳肃穆，默然允许一切发生，允许世事变迁，允许人生艰难或灿烂。
祝小双翻了个身，强迫自己睡着。
这时候却听见外面门打开的声音传来，是李桥屋里传来的。
李桥也早就进屋睡下了，这会儿难道也睡不着吗、
祝小双起身下床，打开自己屋里的门溜了出去。
果然李桥屋里还亮着灯，他也没睡呢。
这几天夜里凉了，祝小双披着外衣，走过去敲了敲门，李桥过来开门，他才走进去。
李桥穿了件短袖，正坐在桌前不知道捣鼓什么，走近一看，桌上放着一只还未成型的木刻小兔子，工具锉刀放在一边，地上多了一些木头碎屑。
“睡不着吗？”，李桥看到祝小双，眉眼在灯光下变得柔和，轻声问道。
祝小双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捧着下巴看他雕刻这些小玩意。
“嗯，翻来翻去也睡不着……”。
“半夜起来雕东西，桥哥你……好奇特”，祝小双揉了揉眼睛，笑着说。
李桥吹开碎屑，手臂上的肌肉鼓鼓地，一看就很有力量，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也睡不着，闲着就起来刻着玩”。
他刻东西的时候，祝小双就在旁边看他，从眉毛看到下巴，好像一支画笔，要把李桥的面貌都描摹一遍。
“看我做什么？”，这人的目光太明显了，赤裸裸地注视着李桥，李桥低头的时候笑了笑，而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祝小双轻轻哼了一声，“我想看就看了，桥哥你真是霸道呢”。
李桥忍不住逗他：“天天都看，还不腻吗？”。
不论是偷看还是光明正大地看，都被李桥抓包。
祝小双嘿嘿一笑：“不腻，我就是爱看”。
李桥这张脸，长得帅，身材也瞧着眼热心热，祝小双觉得自己怎么都看不够，哪里会腻呢？
李桥看着祝小双，趁人不注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鼻子。
祝小双算是发现了，李桥就喜欢这么碰碰他，要么点点他的鼻子，要么摸摸他的脸颊。
“奇怪了，今晚就是睡不着……我们不会要熬到天亮吧？”，良久，祝小双忍不住开口问李桥。
李桥：“真睡不着？”。
祝小双点点头：“嗯，是不是昨晚睡太早了？我今天……都没有觉得困”。
人生幸福的时刻不多，吃饭睡觉就占了俩，有时候睡不着也挺让祝小双苦恼的。
微黄的灯光下，李桥忽然起身，把桌上的工具收了起来。
祝小双以为他要睡觉了，于是也打算回自己屋里去。
“桥哥晚安，我也回去了……”。
话音刚落，就被李桥拉住了。
而后，李桥从身后抱住了他，俯身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祝小双最怕痒，每回李桥亲他的时候，他都得缩着脖子躲一躲。
也不是不舒服，就是感觉怪怪地。
李桥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耳边，祝小双笑着说：“桥哥，我痒……”。
李桥喉结动了动，随后沉声说：“别回去了”。
“一起睡”。
祝小双面上一热，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李桥比他高，身体也比他壮，很轻松就能完全搂住他。
感受着他身上的温热，祝小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一晌贪欢。
第二天又是艳阳高照，祝小双窝在李桥怀里，迷迷糊糊醒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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