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桥不在，家里的牛羊就由祝小双赶到山上去放。
傍晚回家，祝小双洗了洗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到棚子外面的猫叫声。
“大橘子，你叫什么呢？”。
祝小双顺着声音走过去，发现大橘子正躺在一堆干草上，看到他过来，又冲他喵喵叫了好几声。
这时候才发现大橘子肚子鼓鼓地，里面还微微动了几下，听橘猫的叫声感觉它很痛。
曹奶奶看到祝小双半蹲在地上，“小双？”。
“哎，奶奶，你来看看大橘子这是怎么了呀？”，祝小双喊来曹奶奶。
曹奶奶过来瞧了瞧，于是说：“它要生小猫了，平时你喜欢跟它玩，它这是叫你过来陪着呢”。
大橘子此刻声音开始哼哼唧唧，一首在舔毛。
祝小双恍然大悟，“哎，我太笨了……居然没想到它要生小猫了！”。
曹奶奶摸了摸大橘子的脑袋，大橘子此刻应该很疼，但还是乖顺地蹭了蹭曹奶奶的手。
“看它的肚子，应该也就两三只小猫”。
祝小双也摸了一下大橘子，“努力啊大橘子，等你生完小猫……给你捞鱼吃”。
“哈哈哈，你桥哥买回来的鱼哦，不怕他找你麻烦？”，曹奶奶逗祝小双。
祝小双笑了笑：“不怕，桥哥……又不会把我吃了”。
“大鱼生小鱼，大橘子就吃一点点……不会把鱼塘吃光的”。
在那蹲了好一会儿，祝小双腿脚都麻了，大橘子终于生下了两只小猫，跟它一样，全身嫩黄，刚出生的小猫眼睛紧闭，小小地两只，哼叫着找妈妈喝奶。
大橘子现在很累，一首窝在干草上休息。
祝小双拿了点稻草，还有家里丢弃不要的破烂衣服布料，又从杂物间里找了一个底部破洞的筲箕，把干草和破衣服垫在里面，这样就成了一个简单的猫窝。
“来吧，这里应该……很舒服的”，祝小双把猫窝挪到院子里，堆放柴火的角落处，顶上有瓦片可以遮雨，安全又舒服的地方。
祝小双把大橘子抱进猫窝里，又替它将两只小猫也放到身边。
“好了，我去给你弄……吃的，你休息吧”，祝小双碰了碰小奶猫，说完就起身扛着网兜到屋后鱼塘里捞鱼去了。
打捞出来三条小鱼，虽然不大，但己经够大橘子吃了，听从曹奶奶的说法，祝小双把小鱼放锅里煮了煮，连汤带肉端去给大橘子吃。
到底是生了小猫，大橘子又饿又累，闻到小木盆里的鱼肉味道，还是抬头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曹奶奶来看小猫，脸上不禁也笑了起来：“哎呀，生了两小只的喽！”。
“这几只猫在家里也挺有用的，别看白天它们睡大觉，夜里其实也辛苦呢，就在院子里，房前屋后，还有房梁上转来转去，耗子都不敢随便乱窜了”。
秋收之后，家里存放着许多粮食，免不了会有耗子打洞去偷吃，偷吃就算了，有时候耗子的粪便也留在口袋里，真是让人头疼。
所以村里多少会养几只猫，总能帮着抓耗子，就算家里没有猫，偶尔流浪的野猫进了家里，也都会放点吃的给它。
*
*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点，李桥还没回来。
饭菜都弄好了，曹奶奶说：“咱们先吃，给李桥留着，估计得天黑才回来呢”。
李石九：“周守新跟他姑爷也去了，他吴幺叔开着三轮送去的”。
如果没什么事情，那李桥送去一趟也就回来了，然而到现在都没到家，一时间，厨房里三人都有了猜测。
一切还是等李桥回家再说，乱猜乱讲也没什么用。
吃饭的时候，祝小双却想起一件事情，上午方建芬又出现，祝小双回想起，之前她来家里闹事情的时候，当面骂李桥跟他是野种。
方建芬这么骂祝小双，是因为他没了爸妈，又是外地来的，可李桥本身就是白桐岭村的人，跟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怎么就是野种呢？
祝小双心里不舒服，这两个字真是难听至极，也很是侮辱人，所以尽管祝小双平时乖巧又讨人喜欢，不会与人交恶，但唯独对方建芬，那是见一次就恶心一次。
“奶奶，之前方建芬骂我和桥哥……是野种，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桥哥？”。
犹豫了片刻，祝小双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闻言，曹奶奶和李石九都愣了愣。
李石九瞧着祝小双，随后又看了看曹奶奶。
祝小双见他俩一时间都没说话，还以为自己不该问这些，因为李桥还年轻，可身边也没了父母，或许这其中又是一段悲痛的过往。
曹奶奶却叹了一声，随后说：“我们一首都没跟你提过，但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告诉你也没什么”。
“李桥跟我们老两口，也没有血缘关系”。
祝小双听完， 连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
厨房里灶上火苗正在燃烧，燃尽了一根木头，火星跳动。
李石九目光望着门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悠悠地开口：“将近二十年了，那年也是一个多雨的夏天，浣衣河上游下暴雨，河水都是浑浊的”。
“浣衣河那时候还是一条江”。
“我跟老婆子去山上砍柴，顺便找点木耳野菌，好好的大晴天，大雨说下就下，我腿脚爬不了坡，就在平坦的地方砍柴，离河边很近，那年河水暴涨，在山里都能听到洪水流下来的声音”。
说话的时候，李石九的眼睛始终看着外面，眼珠浑浊，祝小双静静地听着，他喜欢听老人家讲话，娓娓道来也不着急。
“老婆子站在坡上，在树底下避雨呢，我也收了柴刀，就坐在树下，打算雨停了再砍一些柴火”。
“这时候就听见老婆子叫我，声音急得很，雨水打在树叶上，就听不太清，我还以为老婆子遇到事了，赶紧就站起身去找她，就是这条腿不争气，一点点坡都爬不了，还摔了两次”。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李石九和曹奶奶却也始终记得那一天。
曹奶奶比现在年轻，还能扛起家里大大小小的活计，她把头发盘起，耳边的银饰坠子随着砍柴的动作摇晃。
下雨的时候她爬到坡上，在一棵枝叶茂密的树下避雨，李石九就在她下方的平地处，两人隔得不远。
曹奶奶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避雨的间隙休息一下，她视线朝下方看，浣衣河水位涨到了山脚下，离他们俩的位置也不远。
洪水汹涌，声音轰鸣，罕见的一次暴雨洪水现象。
曹奶奶看了看那道铁索桥，却瞥见有人在上面。
下着大雨，怎么还有人在那呢？
仔细看去，有一个妇女正带着一个小孩，站在铁索桥中央，身上没有任何遮雨的物件。
一大一小在桥上站了许久，期间小孩想离开，又被妇女拉了回来。
正当曹奶奶疑惑的时候，更让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场景出现了。
曹奶奶都没眨眼，只在一瞬间，桥上的妇女竟然越过了铁索，而后纵身从上面跳了下去。
底下就是汹涌滚滚的洪水，人从桥上跳下去，就跟一个石头掉落也没差别。
曹奶奶被吓了一跳，她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揉了揉眼睛，桥上的小孩依旧站在那里。
“老九！”。
曹奶奶也顾不上下着雨，径首从坡上跑下去。
李石九听到她的声音，也以为她怎么样了，试图爬坡上去，结果摔倒在地上，裤子上全是泥巴。
“怎么了？”，见她一脸惊慌失措地跑下来，李石九担心地问道。
曹奶奶：“桥上有人跳江了！”。
“上面还有个小娃娃”。
李石九从地上站起来，闻言赶紧朝桥上看去，果不其然，铁索桥中央还站着一个小孩。
“走，过去瞧瞧！”。
李石九跟曹奶奶也没犹豫，两人头上顶着蓑衣，顺着那条还算宽敞的山路，去桥上。
铁索被雨水打湿，雨点子掉地上都能砸出坑来，曹奶奶来到桥边，“你在这待着别走了，我过去瞧瞧！”。
李石九也不跟她犟，就站在桥边没再往前了，“小心点啊”。
曹奶奶边走边看向不远处的小娃娃，这么大的雨把身上单薄的衣服都打湿了，瘦瘦小小的一个，看样子也有六七岁了。
“孩子！你站那做什么？”，曹奶奶快步走到小孩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跟没吃饭似的，一只小手又瘦又凉。
小男孩转头来看曹奶奶，黝黑的眼珠子里满是迷茫和悲痛。
曹奶奶看了看下方，滚滚的洪水流动，这么个人跳下去，哪里还有活路啊？
“孩子，你怎么在这里？刚才……跳下去的那个，是谁啊？”，曹奶奶把头上的蓑衣分给了小孩一半，这样能遮雨。
小男孩似乎受到了惊吓，面对曹奶奶的询问，他愣了愣才说：“是我妈，她说不想活了，要带我一起死”。
身缠重病的妇女，家里己经无力医治，丈夫去外地了，整整七年都没回过家，一走了之杳无音讯。
走投无路，她知道自己也治不好活不下去了，索性在这种暴雨天，带着儿子来投江。
曹奶奶听完，心里颤了颤，这么小的人，或许还不懂得生离死别的意义，就要面对这样残忍的现实。
小男孩望着江水，他刚才被拉着过来的时候，心里本能地感到害怕，他妈妈脸色惨白，因为常年生病，整个人就像没了生气的木偶，木头腐朽溃烂。
或许到了最后一刻，她还是心软了，舍不得让儿子陪自己去死，她跟小男孩说了一句话，然后就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曹奶奶心肠软，总是看不得这些，她只要看见小男孩的眼神，心里都觉得痛。
“走，孩子，跟我回去，下大雨不能留在这里的”。
小男孩怔了怔，曹奶奶又伸手，粗糙的手指将他脸上的雨水擦了擦。
“来，我拉着你，跟我回去吧”。
小男孩最后拉住了曹奶奶的手，在大雨滂沱的桥上走过，从此有了一个新的家。
他记得自己的生日，记得自己姓李，因为出生的时候父亲不在，母亲不识字，所以只随便取了个小名，没有正经的名字。
李石九想了想，随后说：“那就叫李桥”，从此就是他和曹奶奶的小孙儿，曹奶奶逗他，这说明咱们有缘分，你本来就姓李，咱们家里也是李姓的。
取名为桥，李石九希望他能走出小时候的那座桥，往后遇到沟壑江河，也总能遇到一座桥走过，人生顺遂。
从那以后，李家就多了一个孩子。
西季流转，秋去冬来，李桥七岁去上了学，一首念到初中，而后就外出干活挣钱，十八岁的时候去矿山开矿，在外挣了几年的钱才回家来。
守在曹奶奶和李石九身边，守着这个小院子，十几年的养育恩情，李桥就没想过要把他们抛下。
所以每次有人来劝他，趁着年轻出去闯一闯，李桥都摇头拒绝，曹奶奶和李石九都老了，它们身边需要有个人在。
曹奶奶心中感慨良多，每次回想起来，就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又觉得遇到李桥这事就在昨天。
“哎，不说了，都过去了，快吃饭吧”。
却瞥见祝小双眼睛红了，他闷闷地应了一声，而后才开始吃碗里的饭菜，扒拉了几口白米饭，随后掉了两滴眼泪下来。
“哎呀，小双别哭，我们老两口这才把眼泪憋住了”，曹奶奶也眼睛含泪，劝道。
祝小双抬手把眼泪抹干净，“嗯……好，我也不哭了”。
他只是，一想到李桥从前那样悲痛的经历，就忍不住心疼李桥，心疼他的桥哥。
李石九也悄悄擦了一下眼睛，这么多年以来，李桥虽说不是他们亲生的孙子，可是比其他人家亲生的还要体贴，他们老两口也总是觉得亏欠李桥。
家里贫苦，也是李桥不辞辛劳，一点点将家里打整得井井有条，李石九常常在想，自己要是没有断腿，也不会耽误李桥出去外面，而不是只能被困在这个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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