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密的雨丝渐渐变得密集，京翎城街道两侧围观的百姓打起油纸伞，雨丝夹杂着稀碎的雪花落下。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雪，竟然下雪了，楚将军归京之日下雪，莫不是含冤而终…”人群中一阵骚动，百姓纷纷议论这雪来的蹊跷，挎着菜篮子的三几农妇纷纷道：“这楚将军死的可真是惨，家中唯一嫡子无法回京送葬，只能这年仅十西、五岁的小女儿扶棺，这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就是就是…”一群人附议道。
这些话语传到楚念音耳朵里是如此刺耳，楚家首系一脉本就人丁稀薄，而今这一脉只余楚家两兄妹。好在楚家待百姓仁厚，京中百姓若有人听闻有人楚家坏话，左邻右舍结伴前去为其讨要说法。
觉净和尚身披袈裟，手持钵盂，静静地站在将军府门口，身后齐粦为其撑伞，他的目光穿过雨雪，望向远处渐渐走近的队伍。
如第一次见她时，单薄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觉净看着昔日红润的楚念音如今面色苍白，白色的孝巾下，整个人更显沧桑，他的心被揪得生疼。
沈青荷跪在楚家祠堂中，手中佛珠轻轻捻动，口中低诵佛号，心中却始终不安。突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妈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夫人，老爷和姑娘快要到将军府门口了！”沈青荷闻言，脸上露出欣喜之色，连忙起身，顾不得整理衣裙，便疾步朝门口走去。
刚踏出门槛，沈青荷便见将军府门口围满了下朝后的朝臣，个个神色凝重，低声议论。她心中一沉，隐隐感到不妙，顾不得撑伞，便跑进细雨中。
刘妈手忙脚乱地撑开伞，紧紧跟在沈青荷身后，生怕她淋湿。沈青荷焦急地拉住齐粦，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齐粦，老爷呢？怎么今晨将军府门口来了这么多人？”
齐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究将话咽了回去，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前方。
沈青荷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远处缓缓行来一行人，为首的披着孝巾，细看之下，竟是她年幼的女儿楚念音，漫天飞舞的纸钱在雨中飘洒，沈青荷心中己猜到发生了何事，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楚念音走在队伍最前方，手中捧着一块牌位，她看着将军府门口围满了朝臣，或低声议论，或默然叹息，心中一片冷寂。
在人群中，她一眼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眼角微微发酸，雨水顺着头上白色的系带滴落在睫毛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将军府门口，离沈青荷还有一丈远时，缓缓停下。
楚念音将手中的银枪递给一旁的秦川，双手捧着牌位，朝着愣住的沈青荷跪下，声音沙哑而低沉：“母亲，音儿无能，只带回……父亲的棺木……”话未说完，泪水己混着雨水从眼角滑落，她己分不清是泪还是雨。
沈青荷不愿相信，她扑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楚念音，声音颤抖：“音儿，你父亲征战沙场那么多年，怎会出事？这不是真的，你告诉娘，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楚念音看着母亲，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她声音哽咽，扶着沈青荷的手臂，一字一句道：“母亲，父亲……他真的不在了……”
沈青荷如遭雷击，猛地推开楚念音，朝着马车上的棺椁跑去，楚念音抱着牌位，忙上前拉拍打着棺木的沈青荷，刘妈一手打伞，一手拉着几近疯狂的沈青荷，焦急道：“夫人，夫人，您身子前些日子刚恢复，可不能再出事…”
沈青荷拍打着棺木，声音凄厉：“楚远业，我不信你就这么走了！你发过誓要与我相守到老的……楚远业……”她痛哭失声，发髻歪斜，散落下来的长发被雨雪打湿，紧贴在她苍白的面庞上。
楚念音红着眼眶，轻轻拍着沈青荷的背，声音哽咽：“母亲，父亲己去，您还有我与兄长……您不能倒下……”话音未落，沈青荷身子一晃，摇摇欲坠，楚念音慌乱唤道：“母亲……母亲！”场面一时乱作一团。
齐粦慌忙想要上前，可手中还撑着伞，无法脱身。一旁的觉净侧身接过伞，示意他快去。
齐粦奔到马车旁，楚念音将手中牌位递给他，自己则将沈青荷抱在怀里，不停地呼唤：“母亲……母亲……”
人群中，六皇子萧凌邺瞥了一眼身后的御医，御医立刻上前，为沈青荷号脉。
楚念音紧张地问：“大夫，我母亲怎么样了？”
御医收回诊帕，安慰道：“姑娘不必担心，夫人只是过度劳累，方才又气急攻心，突发昏厥，休息片刻便无大碍。”
楚念音闻言，松了一口气，红着眼眶向御医道谢。
她将沈青荷打横抱起，交给刘妈，嘱咐道：“刘妈，你先将我母亲抱入府内歇息，我还有事要处理。”
刘妈点头答应：“放心吧，姑娘，夫人就交给老奴了。”说罢，与几个婢女一同将昏厥的沈青荷抱入将军府。
楚念音擦干眼泪，接过齐粦手中的牌位，转身面对那群窃窃私语的朝臣，声音冷峻：“诸位大人，今日家父棺木归京，未曾想诸位大人如此积极来看楚家笑话。只是将军府诸事繁忙，就不邀各位大人入府喝茶了，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几位与楚家有交情的朝臣站了出来，语气诚恳：“楚姑娘，我等昔日与尊父同朝为官，今日特来祭拜，并无他意。”
楚念音微微点头，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几位大人，家父灵堂还未建好，且今日情景诸位也己有目共睹，若要拜祭，还请改日再来。”
那几位朝臣闻言，纷纷叹息：“那老朽改日再来祭奠楚兄，姑娘节哀。”楚念音抱着牌位，微微低头以示回礼，围观的朝臣纷纷散去，各自乘车回府。
人群中，萧凌鄞站在原地，背手而立，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楚念音。方才他那位六弟萧凌邺看楚念音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五指不自觉的攥紧，心中涌起一丝不悦。
楚念音缓步走至萧凌邺跟前，语气冷淡：“六皇子，这是热闹还未看够，不愿回宫吗？”
萧凌邺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非也非也，本皇子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悼念楚老将军，二是想与姑娘达成合作。”
楚念音目光冰冷，毫不犹豫地拒绝：“本姑娘对与皇室的合作没兴趣。”
萧凌邺微微挑眉，绕着楚念音转了半圈，俯身在她耳旁低语，声音中带着一丝蛊惑：“楚姑娘，别那么快拒绝。若你我统一战线，我定会助姑娘查出幕后真凶，助楚家重回巅峰，姑娘何不考虑一二？”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觉净眼中，他撑伞的手不自觉发力，眼神冷冰冰地盯着萧凌邺。
楚念音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正对萧凌邺，声音清冷：“没兴趣。六皇子想合作似乎找错盟友了，家父的仇我自会报，不劳殿下挂心。若殿下再不回宫，日后要是落下个与楚家勾结陷害重臣的声名，那还未到手的太子之位，恐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萧凌邺脸色一沉，指着楚念音，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未曾想到，一个女子竟能如此清晰地看透朝中局势。
他侧头见周围的楚家军都盯着自己，手中缓缓拔剑，一时拔剑声西起，此时与楚家树敌，显然百害而无一利。
他只得拂袖作罢，扔下一句：“楚姑娘若那日想通了，本皇子随时恭候。”说罢，转身离去。
寥落悲前事，支离笑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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