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照片，上面的男人年过五十，面宽鼻圆，一眼看去给人沉默又踏实的质朴感。
一辈子都没拍什么照，这样堂而皇之把照片放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竟然是与世长辞的那一刻。
程晓航的妈妈正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杯子和一碟瓜子，家里来人，总得招待一下。
妇女身高适中，前些年在外打工伤了腿脚，至今走路还有点跛，鬓角染了几丝白，抬头瞧见邱勒云跟着程晓航进门。
吴心梅疲惫泛苦的眼睛动了动，而后唇角露出一个极轻的笑来。
“晓航，这是你常说起的那位朋友吧？”。
一家人的嗓音都变得沙哑，看得出还沉浸在家里顶梁柱离世的悲痛中。
邱勒云跟她对视，心中一时不忍，“是的，阿姨，我是邱勒云”。
节哀顺变的话这几天不知听了多少，邱勒云只把手里的水果放下，并没有多说别的话。
“来，坐下休息会儿，晓航说你在外地，这么远赶过来，有心了”，吴心梅说着，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乡里乡下，家里出了事，亲戚朋友都要来走一趟，吴心梅作为程太中的妻子，即使再怎么难过，也得迎人待客。
“谢谢阿姨，不用招待我的，您先忙吧”，邱勒云接过热茶，轻声说道。
“也没什么要忙的了，就过几天……晓航，跟你朋友聊聊天，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吴心梅捋了捋头发，这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休息，眼眶周围都有隐隐的黑。
程晓航：“知道了，妈你也歇会儿吧，别太累了”。
吴心梅点点头，无意识地叹了两声，这才走开。
来程家探望的亲戚朋友都坐在客厅、院子里，妇女们都在厨房里，陪着吴心梅说说话，男人们则是在院子里喝茶。
人走灯灭，留在世上的亲人还要继续生活，大家过来走访，不会拉着手讲些安慰的话，而是给人走了的家里添些人气。
邱勒云坐在那，静静地瞧了一圈，手里的茶都端了半天没喝一口。
程晓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提醒道：“喂，发什么呆呢？茶水都要撒了”。
“噢……我听他们聊天呢”，邱勒云回过神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程晓航瞧他那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邱勒云戴着帽子，头发还有点长，露出来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感伤和悲凉。
特别是看向他的时候，尤其明显。
程晓航移开视线，“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别担心我了”。
之前在厂里打工那一年，程晓航发高烧，白天出去找邱勒云的时候差点在路上晕倒，邱勒云把他送到医院里，守在病床前的时候，眼睛里也是这样的神情。
着急又担心。
“我不太会说话，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
沉默了几秒，邱勒云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子，塞到程晓航手里。
程晓航捏了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现金，整整一万块钱，还是崭新的票子。
“你拿这个做什么？拿回去”，程晓航微微皱眉，把手里的钱还给邱勒云。
邱勒云认真地说：“你先听我说，别急呀”。
“我知道你自已也会赚钱，但这不是给你的，是给程叔叔的”。
听着邱勒云平缓的语气，程晓航这才转过来，抬起头看他。
每当有人去世，家里的近亲走往，出于怜惜出于帮助，拿钱给家里人也是常有的事，不过邱勒云这拿的有点多了。
“不用拿钱，你自已留着用”，程晓航视线一直落在邱勒云脸上。
觉察到程晓航在看自已的右侧脸，邱勒云垂下眼眸，而后掀开头发和帽子。
那块胎记仍然留在那，没有任何变化。
“不是说要去做手术吗？”。
邱勒云：“还没想好，总感觉自已没准备好”。
说来也奇怪，做一个清理胎记的手术而已，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可邱勒云觉得自已没有准备好，具体也说不上来，这块胎记给他带来了很多苦恼和恶意，曾经上初中的时候，邱勒云也怀疑过。
为什么只有自已的脸上有这种东西？为什么总有人因为胎记而对他散发恶意？
时间渐渐过去，邱勒云很少与人来往，几乎断了所有的社交，现在的他，已经能接受这块胎记的存在了，或许有一天，他完全可以不用戴帽子，有再多人看见也不在意了。
程晓航看着他，因为长期蜗居在百临的出租屋里，皮肤呈现一种不太健康的白，人又瘦，脸上除了脸颊还带点肉，其他地方就不长肉。
他很早就知道邱勒云有个胎记了。
面积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人受到莫名其妙的恶意，大多来自上学时代的学生和路上没有教养的小孩。
程晓航倒不觉得他的胎记丑，就算长在那，也不影响邱勒云的外貌。
第一次见到邱勒云，他就站在宁水的客运站，脚边放着一个大的编织袋子，鼓鼓地还很沉，邱勒云抬头，那张小脸上带着茫然和无措。
秀气的眉头总是微微蹙起，一眨眼，就像蝴蝶起飞了。
看得有点久了，程晓航收回视线，而后摸了摸鼻子。
“你自已赚的钱好好留着，别胡乱拿出来，知道吗邱勒云？”。
“我知道，但是这点你得收下”，邱勒云站起身，把纸袋子里的钱又塞到程晓航那。
程晓航还想拒绝，却被邱勒云打断了。
“之前程叔叔给了我三千块，你忘了？”。
程晓航愣了愣，似乎在寻找这件事的记忆。
邱勒云：“我刚去打工的那年，在火车站被人偷了钱包，要不是程叔叔给了我三千块，我可能要流浪街头了”。
透过邱勒云的声音，程晓航才想起来了，当年他刚认识邱勒云不久，因为在外地没什么认识的人，又都是宁水人，所以下了班就会经常约着去吃饭，一来二去就变得熟识起来。
程晓航父子俩都在五港打拼，有时候邱勒云就和他们俩一起，在路边的小摊上聊天吃烧烤。
第一年很辛苦，经常睡不够，工作又很累，邱勒云好不容易攒了点钱，打算换个地方，结果在客运站丢了钱包，邱勒云当时还习惯用现金，里面的几千块钱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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