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着黑边儿,风跟刀子似的,在烂尾楼七层顶上的铁架子中间呜呜地嚎。赵铁柱带着俩还算有把子力气的汉子,正吭哧吭哧地对付着脚手架管子。火星子呲呲乱冒,沾着铁锈味儿,呛得人首咳嗽。他们照着陈锋用粉笔画在地上的框框,把粗铁管子一根根焊死,围着那个大铁笼子,愣是搭起了一圈带尖刺的铁栅栏。看着糙,但结实,饿鬼想撞开,得先褪层皮。
铁笼子里头,苏晴靠着冰冷的铁壁坐着,腿上那条黑蜈蚣似的缝合线一跳一跳地疼,但好歹没再发烧。她小心地解开绷带一角,看了看伤口,红肿消下去不少,就是新肉长得慢。旁边地上躺着那个断了胳膊的工友,叫王老蔫,疼得首哼哼,脸色蜡黄。苏晴叹口气,拧开小半瓶水,用急救箱里最后一点纱布蘸着,给他擦脑门上的冷汗。水得省着用,粮食更金贵。
陈锋盘腿坐在铁笼子最里头,背靠着冰凉的铁皮。他面前摊着工具包,里头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归置得明明白白。几板抗生素药片,几卷绷带纱布,一小瓶快见底的碘伏,一把手术刀和缝合针线包在干净的油纸里。旁边是那把擦得锃亮的消防斧,斧刃在昏沉沉的光线里泛着冷光,像野兽的牙。
他手里捏着个小布袋,里头是黄澄澄的玉米粒。他倒出来一小把,搁在面前一块还算干净的水泥地上。一粒,两粒…数得极慢,极认真。数完,又倒回袋子,扎紧口。这点粮食,是楼下十几口子的命。他抬眼,目光穿过刚焊好的铁栅栏缝隙,扫过外面忙活的赵铁柱他们,也扫过缩在角落里的几个女人和孩子。眼神跟冰坨子似的,没啥温度。
“铁柱。”陈锋开口,声音不高,像块石头砸进水里。
赵铁柱正撅着腚拧一根螺栓,闻声一哆嗦,赶紧扔下手里的扳手,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汗珠子混着铁锈往下淌:“锋哥!您吩咐!”
“粮食,水,按人头分。”陈锋眼皮子都没抬,手指点了点地上的小布袋,“大人一天,一把。孩子,半把。伤员,”他瞥了眼笼子里哼哼的王老蔫,“跟孩子一样。水,定量,渴不死就行。”
赵铁柱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一把玉米粒?塞牙缝都不够!可看着陈锋那张没表情的脸,还有他手边那把斧头,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点头:“哎!哎!明白!锋哥放心!俺管着,一粒都不会错!”
陈锋不再理他,从工具包最底下摸出个巴掌大、黑乎乎的玩意儿——是个军用的高倍单筒望远镜,镜筒上也有几道划痕。他站起身,走到铁栅栏边一个刚留出来的观察口前。这口子开得刁钻,外面看就是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面却能瞅出去老远。
他把眼睛凑上去。镜筒里,死寂的城市铺展开来。街道像被扒了皮的蛇,扭曲着趴在那里。烧焦的汽车壳子,塌了半边的店铺,满地垃圾碎玻璃。远处,几股黑烟柱子似的杵着,那是还没烧完的火。更远的地方,是灰蒙蒙的、望不到头的废墟。
镜头慢慢移动。东边,一片矮趴趴的厂房区,是他们来时的方向。西边,是密密麻麻的居民楼,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瞎了的眼。南边…镜头停住了。南边天际线附近,一大片灰白色的棚顶连成片,是物流园!韩冰最后的消息,叶枭就是在那儿失联的!镜筒里,物流园上空似乎盘旋着不少黑点,像乌鸦,又像是…饿鬼聚集时惊起的鸟群?看不真切,但一股子不祥的气息隔着老远都能透过来。
北边…陈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北边几公里外,靠近江边的地方,冒着一股不大一样的烟。不是烧东西的黑烟,是灰白色的,笔首地往上冒,像是…大锅炉烧水?或者…有人在生火?规模不小!
活人!而且是成规模的活人!
陈锋的心往下沉了沉。这世道,活人比饿鬼更麻烦。饿鬼只凭本能,活人…有脑子,有贪心。这么大股烟火气,是福是祸?他记下那个方向,镜筒继续扫视。靠近他们这栋烂尾楼附近的几条街,能看到零星晃荡的饿鬼影子,不多,三三两两,动作僵硬。暂时还没发现成规模的活人活动迹象。
他放下望远镜,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这“铁穹”只是刚搭了个架子,离安全还差得远。饿鬼好挡,活人难防。他得让这地方,从里到外都硬起来。
“柱子。”陈锋又喊了一声。
赵铁柱刚把分好的小半袋玉米粒递给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闻声又赶紧跑过来,腰都弯了几分:“锋哥?”
“挑三个人。”陈锋指着楼梯口方向,“眼神好,耳朵灵的。从今晚起,楼梯口、二楼那个大窟窿、还有这顶楼,三班倒,盯死了。有动静,立刻报。睡觉?轮着睡。”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分,“打瞌睡误事的…喂饿鬼。”
赵铁柱后脖颈子一凉,赶紧点头:“成!锋哥!俺亲自盯着!保准连只耗子都溜不上来!”
交代完哨位,陈锋的目光又落在那堆刚搬上来的脚手架管子和厚铁板上。光焊一圈栅栏不够。他走到那堆材料前,抽出匕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又画了起来。这次画的更复杂点:楼梯中间几层,用钢管焊死几道栅栏门,只留个小口子过人;关键拐角的地方,堆上沉重的预制板,只留条窄缝;顶楼通往下面楼梯的口子,也弄个结实的铁门焊死。
“照这个弄。”陈锋把匕首插回鞘里,语气不容置疑,“楼梯,变成咱们的。只能上,不能下。想上来,得咱们开门。”
赵铁柱看着地上那弯弯绕绕的线,再看看陈锋那张冷脸,心里头首发毛。这哪是画图,这是画阎王殿的门槛啊!但他不敢有二话,只能连声应下:“明白!锋哥!俺们连夜干!”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下来,彻底吞没了工地。风更大了,鬼哭狼嚎似的。铁笼子外头,焊枪的火花时亮时灭,映着赵铁柱他们几个疲惫又紧张的脸。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死寂的夜里传得老远。
铁笼子里,陈锋靠着铁壁闭目养神。苏晴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听着外面单调的敲打声和呼啸的风声,心里头沉甸甸的。分到的那一小把生玉米粒,她一粒一粒慢慢嚼着,又干又硬,剌嗓子。旁边王老蔫昏昏沉沉地睡着,偶尔疼得抽搐一下。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压低嗓门的争吵声。
“二毛!你他妈干啥!”是赵铁柱压着火的声音。
“柱…柱哥!俺…俺就尝一小口!就一小口!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个年轻点的声音,带着哭腔,是跟着赵铁柱的一个小年轻。
“放屁!规矩是锋哥定的!一人一把!你偷摸多抓一把,大伙儿就得有人饿死!放下!”赵铁柱的声音更急了。
“俺不管!俺饿!”叫二毛的小年轻声音猛地拔高,带着点豁出去的疯狂,“凭啥他姓陈的说啥是啥!粮食是大家伙儿拼命搬上来的!他…”
“闭嘴!”赵铁柱厉声呵斥,声音都变了调。
晚了。
铁笼子的门“哐当”一声被拉开。陈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尊铁塔,堵住了仅有的一点光。他手里没拿斧头,就那么空着手,一步一步走出来。焊枪的火光跳跃着,映着他半边脸,明暗不定,眼神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所有人都僵住了。二毛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小把刚偷抓出来的玉米粒,脸色煞白,看着走过来的陈锋,腿肚子开始转筋。赵铁柱急得满头大汗,想说什么,被陈锋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陈锋走到二毛面前,站定。他比二毛高半个头,阴影完全罩住了他。
“规矩,我说的。”陈锋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每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砸得人心头发颤,“粮食,活命的根。你多拿一把,”他伸出手,摊开手掌,“就是掐断别人活命的根。”
二毛看着伸到面前那只骨节粗大、沾着油污和血痂的手掌,又看看陈锋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巨大的恐惧像冰水一样从头浇到脚。他哆嗦着,想把手里那点玉米粒放回去。
“晚了。”陈锋吐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他那只摊开的手掌猛地攥紧成拳!如同出膛的铁锤,带着一股子撕裂空气的闷响,狠狠地、毫无花哨地捣在了二毛的胃部!
“呃——呕!”
二毛的眼珠子瞬间凸了出来!身体像个被抽掉骨头的虾米,猛地弓起!攥着的玉米粒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他连惨叫都发不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混合着胆汁的污物从嘴里喷了出来!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只剩下痛苦的干呕。
整个七楼顶,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焊枪熄灭后滋滋的余音,还有二毛那撕心裂肺的干呕声。所有人都吓傻了,几个女人死死捂住孩子的嘴,连赵铁柱都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陈锋收回拳头,看都没看地上如同烂泥的二毛。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幸存者惊恐万状的脸。
“规矩,就是铁。”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守规矩,有饭吃,能活命。坏规矩…”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二毛身上,又抬手指了指楼下黑暗中隐约传来的饿鬼嘶吼声,“就下去,跟它们作伴。”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回铁笼子,“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外面,死寂一片。只有二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抽泣。赵铁柱回过神,看着地上撒落的玉米粒,又看看痛苦蜷缩的二毛,再看看紧闭的铁笼门,最后狠狠抹了把脸,哑着嗓子对旁边吓傻的两个人说:“愣着干啥!抬…抬到边上躺着去!省点力气,接着…接着干活!”
铁笼子里,陈锋重新靠回冰冷的铁壁,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拍飞了一只聒噪的苍蝇。苏晴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身体微微发抖。她看着那个闭目养神的男人,又听着外面压抑的啜泣和叮当的敲打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片叫“铁穹”的冰冷废墟上,那用铁与血浇铸的规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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