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像被巨兽啃剩的骸骨腔子，半坍的拱顶裂着犬牙交错的豁口。秦泰蜷在窑洞最深的褶皱里，后背死死抵住渗着冰渣的炭壁。每一次吸气都扯着肩头翻卷的皮肉，血腥味混着陈年炭灰在喉头翻搅。他抖索着掏出怀里的蓝布小袋，碎银和铜钱叮当滚落，沾满泥雪的红布片飘在膝头——半只褪色的雀喙刺进眼底。
“娘...”他喉头痉挛，指尖抚过粗粝的针脚。七岁地窖的黑暗裹着雪崩的闷响砸回脑海，娘塞他进去时枯手掐进他肩胛的痛，竟和此刻伤处诡异地重叠了。
“喀啦。”
脚边传来碎炭轻响。秦泰悚然低头。那枚墨黑石头正躺在灰烬里，蛛网般的裂痕深处，暗红血丝缓慢游移，凝成尖喙的轮廓。寒意毒蛇般顺着脊椎往上爬——这东西在动！他猛地蜷指想抓起扔掉，指尖却在触及石面的刹那如遭雷噬！
“呃啊——！”
剧痛炸开！不是皮肉的疼，是骨髓深处被冰锥搅动的酷刑！无数细碎画面在眼前爆裂：哑婆枯爪指向绝壁的剪影、女婴青紫小脸上幽绿闪烁的瞳孔、鳞兽猩红竖瞳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最后定格在娘肚兜上那抹褪色的红。
“呃...嗬...”
洞外风雪中，传来沉闷拖曳声。像巨蜥肚皮刮过硬雪，鳞片摩擦的沙沙声由远及近。秦泰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扑向窑口，扒着坍塌的乱石缝向外窥视——
混沌风雪中，一道山峦般的暗影正碾过雪原。所过之处，积雪诡异地塌陷出熔蜡般的深沟，边缘蒸腾着灰白雾气。暗影头部两点熔岩般的红光穿透雪幕，缓缓扫视大地，每一次停顿都像烙铁烫在秦泰的神经上。它停在了炭窑百米外一处雪坡。巨大的头颅低垂，鼻翼翕张，喷出的白汽瞬间凝成冰晶坠落。猩红竖瞳死死锁定了炭窑方向！
跑！秦泰脑子嗡鸣。可刚转身，脚下猛地一软。低头，掌心那个灼出的红嘴雀烙印正突突跳动，青黑色脉络顺着腕脉向上蔓延。更糟的是体内那股寒气失控般冲撞脏腑，喉头腥甜上涌。
“噗！”
黑血喷在面前灰堆上，滋滋作响腾起白烟。剧痛抽干了最后力气，他在地。绝望中余光扫到角落——那只冻僵的野兔尸体。饿...饿得胃囊绞成一团。祠堂里黍米窝头的香气鬼魅般钻进鼻腔，三叔公画在账簿上血红的叉在眼前放大...
撕拉！
秦泰野兽般扑过去，指甲抠进冻硬的兔皮。没有火，没有刀。他低头，一口咬在兔颈僵硬的皮毛上！犬齿穿透冰壳，温热血浆混着冰碴涌入口腔。他贪婪吞咽，喉结疯狂滚动。茹毛饮血的腥臊冲上脑门，胃里翻江倒海，可牙关咬得更死。活下去！像爹追野狗时跛着脚在雪地里嘶吼那样活下去！
“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秦泰猛地抬头，血沫糊满的下颌滴着暗红。声音来自女婴——她不知何时滚到了窑壁根，后背抵着潮湿的炭石。那张青紫的小脸在昏暗中白得瘆人，唇缝间溢出的不再是呜咽，而是细小气泡破裂的“啵啵”声。桃木锁的红绳陷进她脖颈淤痕里，雀形木雕在微弱光线下流转着血釉般的光。
秦泰盯着她，攥兔尸的手背青筋暴起。祸水！就是这东西引来哑婆和怪物！崖顶雪坑里老狗支离破碎的残影闪过脑海，它最后叼着冻兔望向他时，独眼里浑浊的光...他猛地闭眼，抓起地上冰冷的石块。
杀了她！趁怪物没进来...
石块的棱角硌进掌心烙印，那血雀印记猛地一烫！剧痛让他闷哼出声，石块脱手滚落。就在这时，女婴喉咙里气泡声骤停。她细弱的颈子极其缓慢地扬起，如同濒死的天鹅。紧闭的眼皮颤动几下，猛地睁开！
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瞳孔大得占据整个眼白。但此刻，那漆黑深处幽绿光芒大盛，不再是微弱闪烁，而是两团凝结的、冰冷的鬼火！绿光穿透黑暗，精准地“钉”在秦泰肩头——那里，被他撕咬开的兔尸伤口正缓缓渗出温热的血珠，一滴，又一滴，砸落在灰堆里。
窸窸窣窣...
女婴干裂乌紫的嘴唇，竟极其轻微地翕张了一下。紧接着，她以一种完全违背婴儿柔韧度的僵硬姿态，脖颈一节节抬起，头颅歪斜着，朝那滴血的方向“嗅”去。深黑的瞳孔里，幽绿光芒饥渴地跳跃着。
秦泰寒毛倒竖！他下意识想后退，身体却因脱力纹丝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小小的头颅越凑越近，冰冷的、带着淡淡腥气的吐息喷在他流血的手腕上。女婴青紫的嘴唇触到了温热血珠。
没有吮吸。
她伸出一点暗紫色、毫无血色的舌尖，极快地在血珠上一舔！动作精准得如同毒蛇吐信。秦泰触电般缩手！可晚了——女婴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到战栗的、细弱的叹息，瞳孔深处的幽绿竟肉眼可见地明亮了一瞬！她贪婪地转动头颅，循着血腥味，冰冷的鼻尖蹭向秦泰肩上更深的伤口！
“滚开！”秦泰嘶声低吼，挥臂想挡。可手臂沉重如灌铅。女婴细瘦冰凉的手指竟如铁箍般扣住了他染血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她抬起头，幽绿的鬼火眼瞳首勾勾“盯”着秦泰，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拉扯，咧开一个非人的、空洞的弧度！
“轰——！！！”
炭窑外猛地传来山崩般的巨响！整个窑洞簌簌震颤，顶壁炭灰瀑布般泻下！秦泰被烟尘呛得睁不开眼，只觉扣在腕上的小手骤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透过坍塌窑口的风雪幕布，他看见那只鳞兽己完全立起！山丘般的躯体投下死亡的阴影，覆盖着锯齿鳞甲的巨爪高高扬起，爪尖凝聚的幽光撕裂风雪，狠狠劈向炭窑所在的山坳！
巨爪未至，狂暴的罡风己如实质重锤砸来！秦泰被狠狠掼在窑壁上，喉头腥甜狂涌。怀里的女婴被冲击波掀飞，小小的身体撞在对面炭壁又滚落在地，桃木锁甩脱，在灰烬里闪着诡异的红光。
“嗬...”女婴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声音，幽绿眼瞳死死盯着几步外滚动的锁片，挣扎着伸出青紫小手。秦泰眼前发黑，体内寒气与血纹石烙印的灼痛疯狂对冲，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挣扎着爬向窑口乱石堆——那里斜插着一根手臂粗、前端削尖的窑木！是当年烧炭工留下的撑杆，早被炭火熏得乌黑如铁。
死亡的腥风压顶！鳞兽的巨爪撕裂空气，裹挟着冰雪与碎石轰然拍下！目标正是女婴蜷缩的角落！
“给老子——死！！！”秦泰目眦欲裂，在巨爪阴影笼罩的最后一瞬，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他双脚猛蹬炭壁借力，染血的躯体如离弦之箭扑出！不是扑向女婴，而是扑向那根斜插的窑木！双手死死攥住乌黑的木杆，用尽全身力气，肩顶着，腰拧着，迎着拍落的鳞甲巨爪，将尖头狠狠向上捅去！
“噗嗤——！！！”
朽木穿透皮革般的闷响！乌黑的尖头竟奇迹般刺穿了巨爪掌心相对柔软的鳞甲缝隙！墨绿色的、粘稠如胶的兽血暴雨般喷溅而出，浇了秦泰满头满脸！滚烫的液体带着浓烈的硫磺与腐肉气息，瞬间灼得他皮肉滋滋作响！
“吼嗷——！！！”鳞兽发出惊天动地的痛苦咆哮！被刺穿的巨爪疯狂甩动，秦泰像破布娃娃般被甩飞，重重砸在窑壁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他滑落在地，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嗡鸣不止。模糊的视野里，鳞兽那受伤的巨爪正疯狂拍打雪地，墨绿兽血如溪流蜿蜒，所过之处积雪沸腾消融，露出焦黑的冻土！
剧痛与失血让意识迅速抽离。秦泰涣散的瞳孔最后映出的，是几步之外——女婴不知何时己爬到了那滩滚烫的墨绿兽血边缘。她小小的身体伏在血泊旁，深黑的瞳孔里幽绿光芒亮得骇人。她伸出青紫的小手，蘸满粘稠的兽血，缓缓地、无比虔诚地，涂抹在自己苍白的额头。
血痕蜿蜒而下，在她眉心，画出一个歪斜却完整的——红嘴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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