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穿堂风里挣扎着吐出最后一点昏黄，林晚指尖拂过《镜渊笔记》封皮上干涸的血渍。那是兄长林昼三日前托疯乞丐送回的绝笔，纸页间还夹着一缕枯发，此刻正随着窗外骤急的雨点微微颤动。
“光绪三十西年七月初七，沈氏镜宅，凶煞入骨...” 笔记扉页的墨字被水汽洇得模糊，林晚的目光死死钉在最后一行狂草上——“戌时三刻，破镜莫回头”。
门轴嘶哑的呻吟划破雨幕。陈默裹着湿透的蓑衣撞进来，肩上木箱砰然落地，溅起一片水花。他摘下西洋镜，哈气擦拭着镜片上蜿蜒如泪的雨痕：“你要的‘眼睛’备齐了。”箱盖掀开，黄铜机身泛着冷光，镜头却是罕见的八卦纹饰——乾坤镜摄像机，据说是龙虎山还俗道士的手笔。
“陈记米行少东家改行当神棍了？”林晚将笔记塞进怀里，冰凉的封面贴着心口。
陈默拍开桃木匣，露出裹在朱砂符纸里的雷击木手电：“总比某些人揣本鬼画符就敢闯百年凶宅强。”光束扫过墙壁，林晚祖父的遗像在光晕里浮动，老人独目空洞——三十年前为沈宅看风水后剜目自残，临终前只反复念叨“镜中有千目”。
子时将至，马车碾过官道积水驶向城郊。车辙过处，水面陡然分裂出**二十重倒影**，每道虚像里的林晚都比前一个苍白一分。待车轮碾碎水面，末影的瞳孔己渗出蛛网般的朱砂纹。
“停车！”林晚厉喝。
陈默急勒缰绳，只见前方沈宅门楼在暴雨中蛰伏如巨兽。两尊石狮眼窝里嵌的不是石珠，而是蒙尘的铜镜，此刻正缓缓渗出浑浊水液。
“乾坤倒悬，镜宫己醒...”林晚怀中的八卦罗盘突然疯转，巽位指针逆跳着钉死离宫方位。陈默刚举起摄像机，菱花镜头里猛地闪过猩红盖头——可现实中唯有暴雨如注。
“坎位变离宫，这宅子会吞方位。”陈默按住躁动的罗盘，指甲因用力泛白。话音未落，左侧门柱的蚀花铜镜映出他凝滞的笑脸，而真实的陈默正惊恐回头，镜里镜外足足差了三次心跳的时间。
吱呀——
朱漆大门自内洞开，浓烈的樟脑混着尸蜡味扑面而来。门槛内横着一面等身高的水银镜，镜框雕着交缠的魑魅。镜面却映不出两人身影，唯有血丝般的纹路在玻璃深处蔓生。
“林昼！”林晚突然扑向镜面。镜中幽深处晃过半片藏青袖角，袖口银线绣的竹纹正是兄长的手笔。指尖触及镜面刹那，冰裂声炸响！无数细纹从她触碰点辐射开来，镜中景象碎裂重组——二十重林晚的倒影在碎片中同时抬头，嘴唇开合如溺水之鱼。
“别看！”陈默的雷击木手电轰然爆出青芒。强光撞上镜面竟扭曲如绳，将最近的镜影绞成齑粉。镜框魑魅的双眼却淌下黑液，地面青砖缝隙传来算盘珠的噼啪声。
“退！”林晚拽着陈默倒跃出门。身后大门轰然闭锁，最后的光隙里，那面水银镜的裂痕正自动弥合，镜中赫然映出两人背向奔逃的身影。
暴雨砸在额顶，陈默喘着粗气举起摄像机。回放画面里哪有什么藏青衣袖——一只青灰色的手正从镜中探出，指甲缝塞满朱砂符纸碎屑！
“认知混淆一级症状。”林晚抹去脸上雨水，罗盘巽针仍在高频震颤，“镜影比现实慢三息，这是沈镜明在织网。”
陈默突然扯开衣襟。他贴身的黄铜怀表镜盖上，一道新生的裂痕贯穿表盘。水珠沿着裂缝滚落，竟在玻璃内侧汇成西个血字：**一梳断魂**。
更漏声不知从何处飘来。寅时到了。
门楼屋檐的辟邪铜镜齐齐转向，镜光如探照灯笼罩二人。脚下的积水开始倒涌，水珠违背重力悬空浮起，每一滴都映出林晚左眼蔓延的朱砂纹。
“没有回头路了。”林晚劈手夺过陈默的雷击木手电，光束如剑刺向大门。朱漆在强光下急速褪色朽坏，露出门板内侧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扭曲的“?”卦（小畜卦），卦象上沾着早己发黑的指血。
陈默的摄像机突然自动开启。取景框里，朽坏的门板化为半透明，可见宅内回廊青砖上浮凸起无数阴刻的太极图。当他本能地摸出朱砂拓纸想拓印时，离他最近的一块太极砖猛地翻转变色！阳鱼成漆黑死寂，阴鱼却炽如烙铁，砖缝间渗出汩汩陈年糯米浆。
“别碰！”林晚的警告晚了一步。陈默的拓纸刚触到砖面，整条回廊的太极砖应声翻转。地板如波浪翻涌，砖缝中伸出缠满裹脚布的灰手，算盘珠的爆响在颅骨内震荡！
雷击木光束劈开一只灰手，断腕处喷出的却是霉绿的米粒。陈默踉跄后退，摄像机镜头“咔嚓”裂开蛛网纹，取景框赫然显现民国婚堂——新娘脖颈缠绕着梳齿状的勒痕。
“乾坤镜摄像机显影婚煞...”陈默的喃喃被头顶异响打断。门楼檐角的铜镜群正渗出沥青般的黏液，液体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算盘虚影。十三档血玉珠无风自动，铁山催命的核账声穿透雨幕：
“光绪廿年七月初七——”
“沈宅镜仆柳氏——”
“落梳惊煞，当填几命？”
最后一句落定时，东厢房突然传来凄切的梳头声。木齿刮过头皮的声响混着女子幽咽，每一下都像刮在听者的头盖骨上。二楼一扇雕花窗无风自开，昏暗的烛光里，半面鎏金点翠梳在菱花镜前浮沉，梳齿缠着的长发正滴落浑浊尸泥。
“柳烟在梳头...”林晚怀中的罗盘轰然崩裂，巽位指针断成两截。一滴滚烫的血溅上门板，那血珠竟在木纹上灼出焦黑的“?”卦（明夷卦），卦象首指东厢房。
陈默的摄像机镜头突然蒙上水雾，取景框里的一切都在融化。在影像彻底消失前，他看见东厢窗内，一面蒙尘的铜镜正映出他们此刻的倒影——而镜中的林晚肩上，搭着一只涂着蔻丹的青白女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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