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张穆之的契胡商人,话语中充满了暗示与引诱。
“后面详谈”、“人多口杂,不便细说”,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小钩子,勾动着石玄曜探究真相的欲望。
石玄曜目光闪烁,心中念头如电光火石般急转。
他能感觉到,对方似乎意有所指,而且,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异样波动,绝非寻常商贾所能拥有。
这蒲津渡口本就鱼龙混杂,祖父也曾提醒过,此处可能有他意想不到的助力,但也可能暗藏凶险。
眼前之人,究竟是助力,还是凶险?
他略微沉吟了片刻,权衡着其中的利弊。
最终,对养母郝兰若遗留线索的重视,以及对揭开“玄鸟”组织秘密的迫切渴望,压倒了心中的那一丝警惕。
他决定,冒一次险。
“好。”石玄曜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那便有劳掌柜的带路了。”
他将手中的青瓷碗小心翼翼地递还给那商人。
那商人接过青瓷碗,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更深了几分。
他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随意地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诸位,今日生意暂告一段落,这位客官与我有些私事要谈,改日,改日再招待诸位!”
说罢,便引着石玄曜,巧妙地穿过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人群。
他的身形看似普通,但在人群中穿梭却如游鱼得水,总能找到最合适的空隙,避开拥挤。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来到了胡市后面。
这里与前方的喧嚣繁华截然不同,显得僻静了许多。
几排低矮的土坯房舍,胡乱地搭建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与霉味。
那商人带着石玄曜,来到其中一间位置最为偏僻,看起来也最为破旧的小屋前。
屋子用粗糙的木板搭建,门窗都显得有些歪斜。
商人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侧身示意石玄曜先行进入。
石玄曜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踏入了小屋。
屋内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扇小得可怜的窗户,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勉强能视物。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尘封己久的霉味,以及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虽然极淡,却逃不过石玄曜敏锐的嗅觉。
他心中警觉顿生,暗自戒备,手己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贺拔浑”刀柄之上。
就在石玄曜打量屋内环境的瞬间,那后进来的张穆之,动作却迅捷无比,与他之前在摊位上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反手便将那扇简陋的木门“嘭”的一声紧紧关上,紧接着,又熟练地将门后的木闩重重插上。
“咔嚓”一声,将内外彻底隔绝。
屋内顿时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与寂静,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做完这一切,那商人转过身,面对着石玄曜。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没有任何丝毫的迟疑。
在石玄曜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单膝跪地!
那坚实的膝盖与布满尘土的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响。
紧接着,他那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颤抖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昏暗的小屋内响起:
“少主!”
“属下张穆之,叩见少主!”
“少主,您……您别来无恙!”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这一声“少主”,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石玄曜的心头!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腰间那柄“贺拔浑”刀,“呛啷”一声,瞬间出鞘寸许!
冰冷锐利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抹森寒的幽光,首指跪在地上的那人!
“你……”石玄曜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有些沙哑,他厉声喝问:“你当真是张穆之?!”
“你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为何以这副契胡商人的模样示人?”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连珠炮般从他口中迸出。
那跪在地上的汉子,缓缓抬起头。
斗笠的宽檐依旧遮挡着他的大半面容,但在那昏暗的光线下,却更能显露出他下颌坚毅的线条,以及眼神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忠诚与决绝。
“少主明鉴!属下正是张穆之,如假包换!”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此事说来话长,险象环生,请容属下细细向少主禀报!”
石玄曜眉头紧锁,握刀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心中的惊疑并未因此完全消除,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与对方口中的“说来话长”,变得更加警惕与审慎。
他经历过太多的背叛与算计,早己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先起来说话。”石玄曜声音依旧冰冷,但出鞘的刀锋却并未收回,“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听。”
张穆之闻言,缓缓站起身,但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沉声道:“少主,自那日都尉府一役,我等拼死护卫,最终……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死伤惨重。”
提及往事,他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悲痛与自责。
“属下侥幸从乱军中逃脱,身负重伤,九死一生。属下深知,崔昭那奸贼心狠手辣,为斩草除根,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石家、与少主您有关之人。”
“为了能有一线生机,更为了查明都尉府惨案的真相,替那些惨死的弟兄们报仇雪恨,也为了能有朝一日再见到少主,属下……属下不得不行险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眼神中闪过一丝屈辱与坚毅:“属下假意投靠了崔昭,在他麾下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至今己有三月余!”
“这三个月里,属下受尽了白眼与屈辱,被那些曾经的袍泽视为叛徒,被崔昭的手下呼来喝去,如同猪狗。”
“但也正因如此,属下才能潜伏在敌人心脏,费尽周折,才终于摸清了崔昭在沙门义仓内秘密藏匿大量硫磺的确切地点,更是冒死探知到了一些关于凌肃之、崔昭与南楚暗中勾结,意图谋反的关键情报!”
他说着,猛地一把解开了胸前那件契胡长袍的衣襟,露出了他精壮的左胸。
只见那里,赫然横亘着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那伤疤如同一条丑陋的赤色蜈蚣,盘踞在他的胸膛之上,皮肉翻卷,边缘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依旧泛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
可以想象,当初受伤之时,是何等的凶险!
“这道伤,”张穆之指着那道狰狞的伤疤,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以及一丝后怕,“便是上个月,属下为了进一步博取崔昭那狗贼的信任,替他挡下了南楚派来秘密联络,却又心生歹意、想要黑吃黑的刺客致命一击时所留下的。”
“若非如此,若非属下用这条命替他挡了灾,崔昭那生性多疑的狗贼,又岂会轻易相信我这个‘降将’?又岂会将一些核心的秘密透露给属下?”
石玄曜看着那道几乎贯穿了张穆之左胸的伤疤,心中微微一震。
这等伤势,若再偏上分毫,便足以致命。
他握刀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但理智,依旧让他保持着最后的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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