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穆之胸前那道狰狞的伤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它如同一枚血色的勋章，无声地诉说着这三个月来他所经历的屈辱与凶险。
石玄曜的眉头紧紧锁着，握着“贺拔浑”刀柄的手指关节，因内心的剧烈波动而微微泛白。
眼前之人，无论是容貌轮廓，还是说话的语气神态，都与他记忆中的张穆之高度吻合。
尤其是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决绝眼神，更是张穆之独有的标志。
然而，经历了太多的阴谋诡计，见证了太多的人心险恶，石玄曜早己不是当初那个容易轻信他人的少年。
他心中的疑惑并未因此完全消除。
反而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逢，以及张穆之口中这番惊心动魄的卧底经历，变得更加警惕和审慎。
毕竟，“玄鸟”组织的手段层出不穷，谁能保证这不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即便如此，”石玄曜的声音依旧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张穆之的眼睛，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你又如何能证明，你所说的这一切，皆非虚言？”
“单凭一道伤疤，和一番说辞，还不足以让我完全相信你。”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张穆之眼中刚刚燃起的激动火焰。
张穆之似乎早己料到石玄曜会有此一问，也深知少主的谨慎。
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被怀疑的委屈或不满，反而显得更加郑重。
他毫不慌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少主明鉴，属下自然知道，仅凭属下一面之词和这道伤疤，难以取信于少主。”
“属下，还有其他的凭证！”
说着，他郑重地从贴身的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样东西。
这两样东西，被他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包裹着，显然是极为珍稀之物。
他将麻布层层解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件。
第一样，是一块玉佩。
确切地说，是半块玉佩。
那玉佩通体墨黑，质地温润细腻，入手带着一股奇异的冰凉之感。
其形状并不规则，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一整块完整的玉佩上硬生生断裂下来的。
但从那断裂的轮廓，却隐隐能看出另外一半玉佩的大致形状。
而在这半块墨玉之上，用精湛的阳刻手法，雕琢着一只鸟的图案。
那鸟的形态极为古拙奇特，线条简练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鸟首高昂，似在引颈长鸣，双翼微微张开，作势欲飞。
只是那尾羽却残缺不全，只余下了短短的一半。
尽管只是一只残缺的半鸟图腾，却依旧能从中感受到一股凌厉迫人的无形气势，以及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与诡谲之感。
当石玄曜的目光落在这半块墨玉玄鸟图腾上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图案！
这气息！
他太熟悉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己贴身的怀中，同样取出了一件物品——那是另外半块一模一样的玄鸟玉佩！
这半块玉佩，是祖父石弘渊在那晚将“督摄万机”印交给他时，从印盒底部那隐秘的夹层之中取出，郑重地交予他的。
祖父说，这是他父亲齐景略的遗物，关系重大，务必贴身收藏，绝不可轻易示人！
两半同样漆黑如墨、雕琢着玄鸟图案的玉佩，在小屋内那昏暗微弱的光线下，被两只同样坚定有力的手，缓缓地凑到了一起。
“咔！”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契合声响起。
两半玉佩，严丝合缝，完美地拼凑成了一只完整的、栩栩如生的玄鸟！
那玄鸟昂首展翅，目光睥睨，充满了神秘与威严，仿佛要从玉中挣脱飞出一般！
玉佩相合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凉气息从中悄然溢出，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能量，让石玄曜和张穆之两人的精神皆为之一振，头脑也变得更加清明。
这……这绝不可能作伪！
石玄曜的心，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不等石玄曜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完全回过神来，张穆之又拿出了他带来的第二件物事。
那是一枚腰牌。
一枚用精铁反复锻打而成的腰牌。
腰牌的造型古朴厚重，边缘因长久佩戴而略显磨损，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
而在腰牌的正面，清晰无比地镌刻着西个古朴遒劲、入铁三分的篆字：
“石家死士”！
这西个字，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力量，透着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与忠烈！
“少主！”张穆之双手高高举着那合二为一的完整玄鸟玉佩，以及那枚沉甸甸的“石家死士”铁牌，声音因激动而愈发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这两样东西，足以证明属下的身份，证明属下对石家、对少主的忠诚，绝无二心！”
“这玄鸟玉佩，乃是当年老太爷（指石玄曜的曾祖父，或更早的先祖）亲手所赐，只有石家最核心、最隐秘的死士，才有资格拥有这等信物，而且是成对出现，生死相随！”
“当年，这玉佩本是一对，另一半，属下交给了……交给了王靖宇兄弟保管！”
提及王靖宇，张穆之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怆。
石玄曜心中又是一震！王靖宇！那个同样忠勇，却惨遭毒手的袍泽！
“而这枚‘石家死士’铁牌，更是我等在加入石家，宣誓效死之时的身份凭证！每一名石家死士，人手一枚，牌在人在，牌亡人亡！”
张穆之的眼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如同黑夜中的星辰。
石玄曜接过那枚入手冰凉的铁牌，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上面镌刻文字的凹凸质感。
他又仔细端详着那合二为一、完美无瑕的玄鸟玉佩。
玉佩上那复杂而神秘的纹路，铁牌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族死士刻字风格……
他心中的怀疑，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正在迅速地消融。
长久以来，为了生存，为了复仇，他养成了极度警惕的习惯。
但此刻，面对这两件无可辩驳的信物，以及张穆之那赤诚的眼神，他心中的防线，终于开始松动。
然而，最后一丝戒备，如同潜藏在深水中的游鱼，依旧让他保持着必要的审慎。
“玉佩和铁牌，确实是石家的东西。”石玄曜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缓和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一丝探究，“但你刚才提及，你在此处贩卖那批带有船锚标记的青瓷，又是何用意？”
“郝兰若将军，与此事又有何关联？”
这，才是他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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