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怒吼中清晰无比的“张穆之”三个字，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石玄曜心中所有的平静。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不可闻地停滞了刹那。
尽管他强自按捺着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但那双藏在斗笠阴影下的眸子，却己然如出鞘的利剑般，死死锁定了争吵声传来的方向。
他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只是一个被争吵吸引了注意力的普通路人，脚步看似随意地朝着那个摊位挪动，实则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既不显得突兀，又能最快接近目标。
目光，早己穿透拥挤的人群，牢牢锁定并细细打量着那个被鲜卑汉子指着鼻子怒骂，却被称为“张穆之”的商人。
只见此人身材修长而挺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与周围喧嚣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
他穿着一袭略显陈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黑色契胡长袍。
这种长袍在北方游牧民族中颇为常见，便于骑马和行动。
头上戴着一顶款式普通的毡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隐约能看见他紧抿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的面容冷峻，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清晰，即使看不清全貌，也能感受到那份饱经风霜的沉静与坚毅。
眼神中，更是透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透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面对那鲜卑壮汉暴风骤雨般的咆哮与指责，那被称作张穆之的商人却显得异常的镇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慌不忙。
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仿佛那震耳欲聋的怒骂声，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摊位上拿起一件青瓷器物，那是一只造型古朴的青瓷碗。
他用宽大的袖口，轻轻擦拭着碗身上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这位爷，敢问一句，您可识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那原本气焰嚣张的鲜卑汉子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几分。
“我摊上的这些青瓷，可不是那些寻常窑口随随便便就能烧出来的粗胚烂碗。”
那“张穆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您若不信，再仔细瞧瞧，特别是这碗底的船锚标记，”他说话间，将手中的青瓷碗翻转过来，底部朝上，清晰地展示给那鲜卑汉子，以及周围越聚越多的看客。
阳光下，那碗底一个若隐若现的船锚图案，显得古拙而神秘。
“这，可是我等兄弟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从曹妃镇那艘诡异的沉船里，一件件打捞上来的稀罕物事。”
“每一件背后，都有着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惊险故事和秘密。”
“懂行的人，真正识货的行家，自然知道我这个价钱，开得公道得很，甚至可以说是……物超所值。”
石玄曜闻言，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曹妃镇！
沉船！
这两个词，不正是他养母郝兰若那本用鲜卑秘法鞣制过的羊皮兵要地志中，被她用一种特殊的、难以磨灭的墨水反复标记，并用家族秘语注明“极险”、“关键”的关键地点吗？！
那本兵要地志，如今就在他的贴身怀中，那上面每一个记号，每一个地名，他都早己烂熟于心！
难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不！
石玄曜绝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巧合之事！
祖父的指点，郝兰若留下的线索，以及眼前这个自称“张穆之”的神秘商人，还有这批带有船锚标记的青瓷……这一切，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巧妙地串联在了一起！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激动与层层叠叠的疑惑，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后上前一步，声音刻意压得低沉而平稳，以免泄露自己此刻复杂的心绪：“这位掌柜的，不知可否让在下也仔细瞧瞧这刻有船锚标记的青瓷？”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了那商人耳中。
那被众人称作张穆之的商人，闻声缓缓抬起了头。
斗笠的阴影下，他的目光终于从那青瓷碗上移开，与石玄曜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就在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石玄曜何等敏锐的洞察力，他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眼神深处，闪过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的波动！
那波动，快得如同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探究，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波动。
这让石玄曜心中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希冀，又浓重了几分。
眼前的这个“张穆之”，绝对不简单！
那商人微微点了点头，动作看似随意至极，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郑重。
他将手中那只刚刚擦拭过的青瓷碗，稳稳地递向了石玄曜。
石玄曜伸出手，接过了那只青瓷碗。
入手微沉，触感冰凉滑润，带着一种特有的古旧气息。
他屏住呼吸，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小小的瓷碗之上，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
只见青瓷碗的釉色青中泛黄，是典型的越窑早期青瓷特征。
而在碗底的圈足之内，果然清晰地镌刻着一个线条古拙、似隐似现的船锚图案。
那图案的样式、大小，甚至连船锚尖端那几处细微的磨损痕迹，都与他记忆中，养母郝兰若那本兵要地志上所描绘的图案，丝毫不差，分毫不爽！
真的是它！
石玄曜的心脏，在胸腔内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冲破束缚，跃出喉咙。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抬头看向那商人，故作平静地试探着问道，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听掌柜的方才所言，您这批货物，每一件背后，皆有不凡的惊险故事？”
他特意加重了“惊险故事”西个字，希望能从中探出更多的信息。
那被称作张穆之的商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快速扫了扫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满脸好奇，等着看热闹的人群。
随即，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石玄曜才能听清的音量，缓缓说道：“这位客官，我看您器宇不凡，目光如炬，想必也是个懂行之人。”
“若您是真心想买这批青瓷，又或者……是对这青瓷背后那些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真有那么几分兴趣的话……”
“不妨，随我到后面详谈。”
“毕竟，有些事情，有些话，在这嘈杂之地，人多口杂，实在是不便细说，您懂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石玄曜目光微微闪烁，心中无数念头在瞬间急转。
是陷阱？还是机遇？
这张穆之，究竟是敌是友？
他会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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