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谷的死寂,是凝固的。粘稠的,带着无数道冰冷目光的重量,沉沉地压在林晓禾单薄的肩头。她背靠着巨大蕨类植物冰冷湿滑的茎干,退无可退,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猛兽巢穴的虫子,被无数双充满野性、排斥和审视的眼睛钉在原地,连血液都快要冻结。
掉落在泥泞里的那几株蔫巴巴的马齿苋,此刻显得如此渺小可笑,如同她此刻摇摇欲坠的生机。
“阿灰!”最先发出抽气声的兔族中年雌性猛地站起身,手里那把钝旧的骨刀指向林晓禾,声音尖利得刺耳,带着浓浓的惊恐和质问,“那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带回来的?!”
她的声音像是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涟漪。
“异族!”
“好小的雌性?还是幼崽?”
“她身上没有兽人的气味!”
“是人形!危险的人形!”
“阿灰,你疯了吗?把她带回来做什么?!”
“是入侵者!一定是外面那些鬣狗族的探子!”
七嘴八舌的、充满敌意和恐惧的议论声嗡嗡响起,如同无数只毒蜂在耳边振翅。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和警惕,仿佛要将林晓禾这个“异类”生吞活剥。几个胆小的兔族雌性甚至拉着自己的孩子,下意识地往简陋的窝棚后面缩。
林晓禾的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的绝望感,像冰冷的藤蔓勒紧了她的脖颈。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如同石像的阿灰动了。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短促、却极具穿透力的咆哮。那咆哮声不大,却带着一种原始而强横的压迫感,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的议论声。谷地里瞬间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不安的窸窣声。所有兽人的目光都带着敬畏,重新聚焦在阿灰身上。
阿灰那双熔岩般的红瞳冷冷地扫过谷地,最后落在那个质问他的中年雌性身上。他没有开口解释,只是猛地抬起手,指向谷地外、林晓禾刚刚被发现的密林方向,然后又极其生硬地指向自己张开的嘴,做了一个咀嚼的动作。
接着,他那覆盖着灰毛的巨大兽爪,猛地指向在蕨叶旁、脸色惨白的林晓禾,再用力指向她脚下泥泞里那几株沾满污泥、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马齿苋。
最后,他那只长着弯钩利爪的手,再次指向林晓禾,然后极其不耐烦地、带着强制意味地朝着谷地中央那块相对干净些的空地挥了挥,喉咙里再次发出一声催促的低吼。
这原始而强硬的手势,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
谷地里的兽人们,尤其是那些年长的、经历过更多饥饿和死亡的兽人,瞬间明白了阿灰的意思。他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从林晓禾惊恐的脸上,挪到了她脚下那几株可怜兮兮、沾满泥污的绿色植物上。
“草?”一个鹿族老兽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佝偻着腰,往前挪了一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阿灰……吃了?”另一个兔族战士皱紧了眉头,目光在阿灰和林晓禾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怀疑,“那种草?能吃?”
“她……找到的?”中年雌性兔族的声音依旧尖锐,但敌意中却掺杂了一丝动摇和强烈的、源自本能的好奇。
阿灰没有再理会他们。他熔岩般的红瞳锁定林晓禾,那目光冰冷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他再次朝着空地挥了挥爪子,喉咙里的低吼带着更浓重的不耐烦。
林晓禾读懂了那眼神——过去!立刻!证明你的价值!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恐惧。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蕨类茎干旁爬开,踉踉跄跄地走向谷地中央那块被兽人们围观的空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无数道或敌视、或审视、或纯粹好奇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走到空地中央,脚下是踩得硬实的泥地,混杂着干枯的草屑和不知名的兽类粪便碎屑。她不敢看周围那些形貌各异的兽人,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沾满污泥的双手,大脑在极度的恐慌中疯狂运转。
野菜!必须立刻处理野菜!这是她唯一的筹码!
她慌乱地西下张望。没有水!刚才那个浑浊的小水洼在谷地外面!怎么办?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不远处一个鹿族老雌性脚边。那里放着一个极其粗糙、布满裂纹、甚至缺了一大块边角的……陶罐?那陶罐黑乎乎的,表面凹凸不平,显然烧制技术极其原始甚至失败。罐底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水,大概是雨水。
“那个……水……能……能借我用一下吗?”林晓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指着那个破陶罐,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请求,目光带着绝望的恳求看向那个老雌性。
老雌性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下意识地用枯瘦的手护住了那个破罐子——那显然是部落里极其珍贵的容器。
周围的兽人们也发出不满的咕哝声,似乎觉得这个“异族”竟敢觊觎他们的东西。
就在气氛再次紧绷时,一个苍老却带着温和力量感的声音响起:
“给她吧,草叶。”
林晓禾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却眼神睿智的老妪,正拄着一根光滑的木质拐杖,从一株巨大树根形成的天然凹穴里缓缓走出来。她头上顶着分叉的、如同枯枝般却带着奇异美感的鹿角,身上穿着虽然破旧但相对整洁的麻布长袍,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的兽皮袋。
鹿婆婆!
鹿族的老雌性草叶看到鹿婆婆,眼中的警惕瞬间化作了敬畏,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重的破陶罐往前推了推,推到空地边缘。
林晓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双手颤抖着捧起那个沉重的破陶罐。罐底那点浑浊的水少得可怜,还漂浮着草屑和灰尘。
但此刻,这就是她的生命之水!
她捧着罐子,几乎是扑回到空地中央。她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顾不得肮脏,将怀里仅剩的那几株被她攥得蔫巴巴、沾满泥污的马齿苋,一股脑地放进那浑浊的水里。
水太少了,根本不足以洗净。她只能极其珍惜地用沾着污泥的手指,笨拙地、一遍遍地在浑浊的水里漂洗着野菜,试图洗掉那些顽固的泥点。她洗得那么专注,那么用力,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洗掉的不只是泥土,更是她此刻唯一的生路。
浑浊的水很快变得更加污黑,几株野菜在少得可怜的浑水里沉浮。
周围的兽人们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她那双在浑浊泥水中反复搓洗野菜的手,以及那几片在脏水里翻滚的、毫不起眼的绿色叶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质疑和等待。连阿灰那双熔岩般的红瞳,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动作,带着冰冷的审视。
终于,林晓禾停下了手。那几株马齿苋,虽然依旧沾着难以洗净的细微泥痕,但总算露出了大致的翠绿本色。她将它们从浑浊的泥水里捞出来,湿漉漉地捧在手心。
下一步怎么办?没有火!没有锅!生吃?可生吃能证明什么?能打动这些兽人吗?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视西周,最后落在一块被太阳晒得有些温热的、相对平整的深灰色大石头上。那是部落里用来捶打兽皮或处理食物的石台。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虽然简陋到极点,但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能让这捧野菜稍微“特别”一点的办法了!
她捧着那几株洗净的野菜,挪到那块大石头旁。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将那几株湿漉漉的马齿苋,小心翼翼地、一片片撕开,铺展在温热的石头表面。石头表面的粗糙纹理和残留的微温,或许能带走一点生涩的水汽?
她做完这一切,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跪坐在石头旁,低着头,不敢看周围兽人的反应,只能死死盯着石头上那几片可怜巴巴、铺展开的绿色叶片,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审判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终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充满怀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来自一个身材壮硕、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兔族战士:“就这样?把草叶子放在石头上?阿灰,你带回来的这个怪东西,是在耍我们吗?”
质疑声如同点燃了火药桶,更多的兽人开始骚动起来,不满的咕哝声和怀疑的目光再次汇聚。
林晓禾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的冰冷再次蔓延。
就在这时,一只覆盖着老年斑、布满岁月沟壑的、属于鹿族的手,越过了众人,极其沉稳地伸向了石台。
那只手,属于鹿婆婆。
她睿智而温和的目光,并没有落在林晓禾身上,而是专注地凝视着石头上那几片被撕开铺平的、在微温下显得有些蔫软的翠绿叶片。她的鼻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捕捉着空气中那极其细微的、属于马齿苋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独特微酸清香。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鹿婆婆伸出两根手指,极其优雅地拈起了一片边缘微微卷曲、被石头的微温烘得有些柔软的嫩叶。
然后,在青草谷部落所有兽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位最受尊敬的长者,缓缓地、带着一种研究般的专注,将那片翠绿的野菜叶子,送入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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