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婆婆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带着一种与这贫穷破败谷地格格不入的沉静力量。那片被石头微温烘得有些蔫软的翠绿叶子,被她拈在布满岁月刻痕的指尖,如同拈着一件稀世的珍宝。
整个青草谷部落都屏住了呼吸。连阿灰那双熔岩般的红瞳,都紧紧锁在鹿婆婆的指尖。质疑声、不满的咕哝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凝固得只剩下风吹过谷地边缘巨木枝叶的沙沙声,以及林晓禾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鹿婆婆的目光沉静如水,专注地凝视着指尖的叶片。她布满皱纹的嘴唇微微张开,将那片小小的野菜送入口中。
没有咀嚼的声响。她只是合上唇,让那片叶子停留在口腔中,舌尖仔细地感受着叶片本身的触感和那极其细微的、带着泥土气的微酸汁液。她的眼睛微微闭起,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分析着最细微的成分。
时间,在无数道紧张目光的注视下,被拉得无比漫长。
林晓禾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双手紧紧攥着沾满污泥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后背被汗水浸透的衣物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煎熬。万一……万一鹿婆婆吃出问题了呢?万一兽人的体质真的不能消化马齿苋呢?她不敢想下去。
终于,鹿婆婆睁开了眼睛。那双睿智的、如同沉淀了岁月精华的眸子里,没有痛苦,没有厌恶,反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思索。她并没有立刻吞咽,而是开始极其缓慢地咀嚼起来。
咔嚓…咔嚓…
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咀嚼声,在寂静的谷地里却如同惊雷。所有兽人的心都随着这声音提了起来。
鹿婆婆咀嚼得很慢,很仔细。她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仿佛在品味着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片刻后,她的喉头微微一动。
她咽了下去。
然后,她再次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了石台上另一片稍大些的叶子。这一次,她没有过多停留,首接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动作连贯而自然。
接着是第三片。
当石台上最后一片马齿苋叶消失在她口中时,整个谷地依旧死寂一片。兽人们的脸上混杂着震惊、不解和一种强烈的期待。草叶婆婆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拳头,浑浊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鹿婆婆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丝不适的征兆。
鹿婆婆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平稳。她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跪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晓禾。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
“草叶,”鹿婆婆的声音终于响起,苍老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兽人的耳中,“去把我的石臼拿来。”
草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带着敬畏和一丝茫然,但还是立刻应道:“是,婆婆!”她转身,飞快地跑向鹿婆婆居住的那个巨大树根凹穴。
周围的兽人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鹿婆婆要做什么。就连阿灰,眉头也微微蹙起,熔岩般的红瞳里闪过一丝困惑。
很快,草叶捧着一个沉重的、用整块石头凿出来的粗糙石臼跑了回来,石臼里还残留着一些捣碎的草药粉末,散发着清苦的气息。她小心翼翼地将石臼放在鹿婆婆脚边。
鹿婆婆没有理会众人疑惑的目光。她拄着拐杖,缓缓走到石台边,目光扫过林晓禾铺展野菜的那片区域。然后,她伸出拐杖,指向石台旁边几株长在泥地缝隙里、毫不起眼的、开着细碎白花的野草——那是几株野葱。
“拔几根来,嫩些的。”鹿婆婆对草叶吩咐道。
草叶不敢怠慢,连忙弯腰,小心翼翼地拔了几根带着白色鳞茎和细长绿叶的野葱,拍掉根部的泥土,递到鹿婆婆手中。
鹿婆婆接过野葱,看也没看,又指向不远处一个兔族雌性腰间挂着的、用草绳系着的小小皮囊:“那里面的东西,倒一点在石臼里。”
那个兔族雌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小皮囊,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那是她珍藏的、极其珍贵的盐粒!是她用丈夫冬天猎到的几张好皮子,才从路过的狐族游商那里换来的一点点!
“婆婆……”她嗫嚅着,有些舍不得。
鹿婆婆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没有催促,也没有斥责,但那无声的压力却让兔族雌性不敢再犹豫。她颤抖着手,解开草绳,极其小心地从皮囊里倒出十几粒比米粒还小的、灰白色的粗盐粒,落入石臼中,仿佛倒掉的是她的心头血。
鹿婆婆这才收回目光。她将手中那几根野葱的绿叶部分掐下来,揉成一团,也放入石臼中。然后,她拿起放在石臼旁的一根光滑的、一头较粗的石杵。
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鹿婆婆用那根石杵,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捣弄石臼里的东西——那十几粒珍贵的粗盐,和那几片揉碎的野葱绿叶。
笃…笃…笃…
石杵与石臼底部碰撞,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盐粒在研磨下碎裂,与野葱的汁液混合,散发出一种奇异而霸道的、混合着咸鲜与辛辣的浓烈气味,瞬间盖过了谷地里原有的腐败气息,霸道地钻进每一个兽人的鼻腔!
有几个嗅觉灵敏的兔族兽人,甚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林晓禾呆呆地看着鹿婆婆的动作,心中翻江倒海。她认出了野葱,更明白了鹿婆婆在做什么——她在制作最原始、最简单的“调味料”!用盐和葱!虽然简陋到极点,但思路竟然和她刚才一闪而过的念头不谋而合!这位鹿婆婆,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拥有着远超这个原始部落平均水平的智慧和对植物的理解!
很快,石臼底部出现了一小滩浑浊的、带着绿色碎屑的、散发着强烈辛香气味的液体。
鹿婆婆停下了动作。她放下石杵,拿起石臼,走到林晓禾面前,俯视着依旧跪坐在地上的女孩。
“孩子,”鹿婆婆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把你采的那种草,再拿一些来。要干净的。”
林晓禾猛地回过神。她听懂了!这是机会!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得膝盖的疼痛和满身的泥污,跌跌撞撞地冲向谷地边缘,冲向那片被阿灰刨得乱七八糟的马齿苋丛!
这一次,没有了死亡的威胁,她采摘得更加仔细。她挑拣着最的茎叶,避开沾有过多泥土的部分,小心翼翼地连根拔起。很快,她就采了大大的一捧,翠绿鲜嫩,汁水仿佛要滴落下来。
她捧着这捧野菜,如同捧着稀世珍宝,飞快地跑回石台边,在鹿婆婆面前停下,双手献上。
鹿婆婆微微颔首。她伸出枯瘦的手,从那捧野菜里拣出几株最的,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极其优雅地、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般,用手指将肥厚的叶片从主茎上撕扯下来,动作间,翠绿的汁液沾染了她的指尖。
她将撕下的叶片,首接放入那个盛放着辛香“调料汁”的石臼里。
接着,在青草谷部落所有兽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位最受尊敬的长者,用她那根刚刚捣过盐葱汁的石杵,极其随意地在石臼里搅动了几下。翠绿的叶片迅速被浑浊的、带着咸辣气息的汁液包裹浸润。
然后,鹿婆婆放下了石杵。
她伸出两根手指,如同之前拈起那片叶子一样,从石臼里拈起一片沾满了浑浊汁液的马齿苋叶。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首接将那片被“加工”过的野菜叶子送入了口中。
咔嚓。
清脆的咀嚼声清晰地响起。鹿婆婆细细地咀嚼着,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样的平静无波。但围观的兽人们,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微微扬起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眉梢,以及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微光!
她咽了下去。
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
当鹿婆婆将石臼里那几片沾满了咸辣汁液的野菜全部吃完后,她放下了手。她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鸦雀无声、脸上写满了震惊、困惑和强烈好奇的部落族人们。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瘦削或疲惫的脸,最后,落在了依旧紧握着石矛、熔岩红瞳紧紧盯着她的阿灰身上。
鹿婆婆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牵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
“阿灰,”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谷地上空,“你带回来的,不是祸患。”
她的目光转向瘫坐在泥地上、浑身泥污、脸色依旧苍白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希冀的林晓禾。
“她带来的草,叫‘马齿觅’。”鹿婆婆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无毒。可食。”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族人们脸上那难以掩饰的、对食物的渴望,加重了语气:
“味道……不坏。”
“草叶,”鹿婆婆看向那个捧着破陶罐、依旧处于震惊中的中年雌性,“去,把我那半张旧皮子拿来。”
草叶如梦初醒,连忙应声,飞快地再次跑开。
鹿婆婆的目光重新落回林晓禾身上,那睿智的眼中,带着一丝探究和更深沉的考量。
“孩子,”她的声音温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证明给我看。证明你认识更多……像这样的‘马齿觅’。证明它们……都能吃。”
她指了指谷地边缘那片被阿灰粗暴翻过、显得凌乱不堪的野菜丛,又指向更远处那些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的、形态各异的野草。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鹿婆婆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因为“可食”二字而眼神逐渐变得炽热的兽人们,最终定格在林晓禾那张沾满泥污的小脸上。
“那么,这半张旧皮子,就是你的栖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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