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群的蹄声和血腥味随着秋风的涤荡渐渐散去,留下的深坑被填平,尖木桩被回收,撞木的残骸成了工坊新添的柴火。青草谷舔舐着伤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慌,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混合着泥土、汗水、铁锈和微弱药香的坚韧气息。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如同淬火的冷水,让这个初生的聚落变得更加紧密,也让某些顽固的坚冰,悄然融化。
变化最显著的,是谷地西侧那片新规划的“作坊区”。木爪那用巨木和石块垒成的工棚,如今成了青草谷最繁忙也最令人敬畏的所在。硬角爷爷彻底成了木爪的“学徒”,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鹿族和兔族青年,整日围着那口特制的黏土坩埚和简陋的皮风箱打转。
叮叮当当!
富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不再只是雏形的锻造,而是更加持久、更加富有变化的韵律。木爪的熊掌依旧宽厚有力,但握着石锤的动作却更加精微。他按照林晓禾用炭笔画在兽皮上的那些“奇怪”图样——带弧度的锄头,一侧开刃的镰刀,还有林晓禾称之为“凿子”和“刨刀”的奇怪工具——尝试着将通红的铁块塑造成从未有过的形状。
过程艰难而缓慢。失败是家常便饭。锄头的弧度不够,容易折断;镰刀的刃口卷曲;凿子太脆……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和飞溅的火星。但木爪那双沉静的熊眼里,没有丝毫气馁,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硬角爷爷和年轻兽人们也从最初的笨手笨脚、被飞溅的灼热铁屑烫得哇哇叫,渐渐变得熟练沉稳,眼神里充满了对“造物”的敬畏和渴望。
林晓禾几乎成了工棚的常驻“顾问”。她蹲在离火塘不远的安全距离,小脸被炉火映得通红,鼻尖沾着黑灰,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一边躲避着飞溅的火星,一边用树枝在泥地上飞快地画着,解释着受力点、刃角、弧线的原理,虽然词汇贫乏,但手势和草图却努力传递着她的想法。
“这里……要厚一点……结实……”
“刃……斜一点……像这样……割草才快……”
“木柄……要卡紧……不能松……”
木爪会停下锤子,熔炉般灼热的熊眼扫过地上的草图,又看看手中半成型的铁块,沉默地点点头,或者发出一个低沉短促的疑问音。硬角爷爷则在一旁,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熟悉石头纹理的手,仔细打磨着刚刚做好的木质手柄,试图让它们更好地与冰冷的金属部件契合。
这种跨种族的、磕磕绊绊却异常高效的协作,成了青草谷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知识、经验、力量,在炉火的炙烤和铁锤的敲打下,艰难而执着地融合着。
而更深远的变化,则在无声中蔓延。
长耳叔公枯瘦的身影,不再像过去那样顽固地徘徊在角落,散发着一股格格不入的阴郁。他依旧沉默寡言,背脊似乎更佝偻了,但浑浊的眼睛里,那层厚厚的、名为“排斥”的坚冰,似乎裂开了缝隙。他偶尔会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远不如过去那根歪扭木杖趁手的树枝,默默地走到新开垦的农田边缘。看着那些在阳光下舒展着翠绿叶片的粟苗,看着藤蔓下日渐膨大的山药块茎,看着松鼠族灵巧的手指在藤条间翻飞编织出精巧的篮子,看着羊族老者角峰沉默地放牧着那群温顺的“咩咩兽”……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当草叶带着雌性们给农田除草、或是用新做的木桶给菜畦浇水时,他会用他那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极其突兀地、生硬地提醒一句:“那边……阴坡根下的草……汁水沾手上会痒……别让小崽子碰。” 或者指着几株混在灰灰菜里的不起眼植物:“那个……开小白花的……羊吃了会胀肚……赶开。”
这些零碎的、属于古老采集者代代相传的经验碎片,虽然生硬别扭,却像投入水面的石子,在草叶和其他雌性心中激起小小的涟漪。她们起初有些愕然,随即是惊讶,然后便是带着一丝敬意的、小心翼翼的接纳。草叶甚至会主动在分发食物时,特意留出一份烤得软烂的山药块,默默地放在长耳叔公惯常待着的那个树根旁。
改变,如同春雨,无声地浸润着每一寸土地。
议事广场的篝火旁,夜晚的讨论也变得更加热烈和具体。鹿婆婆摊开一张更大的、相对柔韧的兽皮,上面用炭笔勾勒的线条比林晓禾最初的草图清晰了许多。居住区、农田区、作坊区、甚至预留出的“知识传承角”和“集会广场”都有了更明确的边界。围绕着这张草图,争论、补充、妥协,每天都在发生。
“引水渠……从这里挖过来,绕过硬角的作坊,先浇东边的田!”硬角爷爷指着草图,声音洪亮。
“不行!先浇靠近水源的这块!这块田粟长得最好!是明年的种!”草叶据理力争。
“西边山坡……陷阱得再加一道……上次野猪差点从那片矮林子钻进来。”阿灰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战场指挥官特有的冷峻,他用手指在草图上西侧边缘用力点了点,指尖带着薄茧。
“矮林子……能不能……砍掉一些?清出视线?”木爪难得地开口,低沉的声音带着工匠的实用主义,“木头……工坊用得上。”
林晓禾则蹲在草图旁,用小石子代表房屋,树枝代表道路,努力解释着她模糊记忆中的“功能区规划”和“卫生排水”的概念,虽然很多词汇让兽人们听得云里雾里,但“分开住的地方和拉屎的地方”、“脏水不能流进喝的水里”这些朴素的道理,却渐渐被接受。
不同种族、不同年龄的兽人围在篝火和那盏长明油灯旁,虽然依旧有争论,有分歧,但目标却前所未有地清晰——为了那个被鹿婆婆称为“城”的未来。
这一夜,工棚里的炉火燃烧得格外炽烈。木爪和硬角爷爷没有休息。林晓禾画在兽皮上的一件新东西——一个带深凹槽、类似石臼但要求内壁必须极其光滑坚硬、用来碾磨谷物和药材的“石碾”核心部件——难住了他们。普通的石头太脆,承受不住沉重的碾轮反复碾压。
“需要……更硬的东西。”木爪盯着炉火里几块被烧得通红的、颜色更深沉的矿石,沉静的熊眼中闪烁着决然的光。这几块矿石是他在附近山涧里偶然发现的,质地异常坚硬沉重,远非之前那些暗红色铁矿可比。
他加大了皮风箱的鼓动。呼!呼!炽热的白色火焰如同愤怒的龙息,疯狂舔舐着坩埚。那几块深沉的矿石在烈焰中逐渐变得赤红、发白,却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汗水如同小溪般从木爪覆盖着浓密棕毛的额头滚落,滴在滚烫的石砧上,发出嗤嗤的声响。硬角爷爷和其他助手也拼尽全力,轮番拉动沉重的风箱,工棚里热浪滚滚,如同蒸笼。
时间一点点流逝。就在众人快要力竭,怀疑这些顽石根本无法熔炼时,木爪熔炉般的熊眼猛地一凝!
坩埚深处,那几块顽固的矿石,终于在最炽烈的白色火焰中心,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流淌迹象!不是之前铁矿那种通红的软化,而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闪烁着奇异银灰色光泽的……液态金属!
“成了!”硬角爷爷失声惊呼,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嘶哑!
木爪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巨大的熊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他用特制的长钳,极其小心、极其稳定地将坩埚从烈焰中夹出!粘稠的、散发着惊人高温和刺目银灰色光芒的金属液,在坩埚中缓缓流动,如同大地的血脉被赋予了生命!
他将这滚烫的、散发着恐怖热浪的金属液,小心翼翼地浇灌进事先用耐火黏土精心夯制好的、那个“石碾”核心部件的模具凹槽中!
嗤——!
滚烫的金属液与冰冷的黏土模具接触,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声响和浓烈的白烟!
整个工棚被炽热的白光和蒸汽笼罩,所有兽人都下意识地后退,屏住了呼吸。唯有木爪,如同熔铸神器的巨神,稳稳地举着坩埚,首到最后一点银灰色的光芒流入模具。
当白烟渐渐散去,模具冷却。木爪用石锤小心地敲开外围的黏土。
一个闪烁着冷硬银灰色光泽、线条粗犷却异常致密的金属部件,静静地躺在破碎的黏土中。它不像锻造出的铁器那样带着锤炼的纹理,而是浑然一体,散发着一种原始而沉重的力量感!
“生铁……”林晓禾挤在人群最前面,看着那件在炉火余烬中闪烁着冷光的铸件,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狂喜。虽然粗糙,但这意味着铸造的可能性!意味着更复杂、更耐用的工具!
木爪伸出巨大的熊掌,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件尚有余温的、粗糙冰冷的生铁铸件。他那张覆盖着浓密棕毛、总是沉静如山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震撼的、对“造物”本身的巨大满足和敬畏。
硬角爷爷和其他兽人围拢上来,粗糙的手指带着敬畏和好奇,轻轻触碰着那冰冷的金属。他们看着木爪,看着那件铸件,又看向林晓禾,眼中充满了如同仰望星辰般的光芒。知识,加上力量,再加上这燃烧的熔炉,竟能赋予石头以全新的、坚不可摧的生命!
就在这时,谷地最高处的瞭望点,再次传来了尖锐而急促的呼哨声!但这一次,哨兵的声音里除了惯常的警惕,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南边!南边山道!有东西过来!不是野兽!是……是兽人!好多!举着……举着白色的……树枝?”
白色的树枝?不是武器?
工棚里热烈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兽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议事广场的方向,投向了篝火旁那盏在夜风中摇曳、散发着稳定光芒的长明灯火。
新的访客?带着……和平的请求?
青草谷这艘刚刚点燃了熔炉之火、初具“城”之雏形的小舟,在幽暗的森林之海中,将迎来怎样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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