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日报”那十六个乌黑刺眼的大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蛮族联军内部炸开了无声的惊雷。一连数日，城外那如同黑色潮水般的围困大军，气氛变得诡异而压抑。蛮族贵族骑士依旧每日在城外耀武扬威地奔驰咆哮，挥舞着弯刀骨矛，发出震天的挑衅。但程老大站在城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那冲锋的势头明显减弱了，蛮族底层奴隶和依附者组成的步卒阵列变得松散、迟钝，眼神躲闪，士气低落。黑石堡方向，赵彪那面象征指挥的“赵”字大旗依旧高高飘扬，却透着一股焦躁的僵硬。
恐惧的阴云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愤怒的火种在死寂的灰烬下悄然复燃。城内，那些曾经麻木绝望的老弱妇孺，眼神里多了一丝浑浊却真实的光芒。每当看到城墙上那个拖着残躯、如同铁铸般巡视的身影，看到那门黑洞洞指向城外的“没良心炮”，一种微弱的、名为“希望”的东西，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草芽，在凛冽的寒风中悄然滋生。
然而，程老大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了。他深知，这短暂的僵持不过是暴风雨前虚假的宁静。赵彪的暴怒如同压抑的火山，蛮族贵族的耐心正在耗尽。下一次进攻，必定是毁灭性的总攻！而苍梧县真正的危机，却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降临。
粮！
县衙那间充当临时仓库的破败厢房里，堆积如山的乌黑煤块散发着灼热的气息，角落里还堆放着几块银灰色的蜂窝焦炭，标志着燃料危机的初步解决。然而，旁边那个巨大的、散发着霉味的破米缸，却几乎见了底！缸底仅剩一层薄薄的、混杂着沙砾和霉变颗粒的糙米，如同沙漠中即将干涸的最后水洼。负责分粮的老张头佝偻着腰，用一把破木勺小心翼翼地刮着缸底，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的愁苦。
“程壮士…米…米快没了…”李主簿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蜡黄，嘴唇干裂，“顶多…顶多再撑两天…还是稀粥…”
两天！如同冰冷的绞索勒紧了脖颈！程老大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断臂处的剧痛和胸口碎片的阴寒仿佛被这消息无限放大，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他强撑着走到米缸旁，仅剩的手抓起一把混杂着沙砾的糙米。米粒冰冷、干瘪，硌着掌心。
“野菜呢？草根呢？”他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挖…挖光了…”旁边一个负责采集的妇人声音颤抖，脸上带着菜色，“城外被蛮子围着…附近能吃的…树皮都啃光了…”她怀里抱着一个骨瘦如柴、连哭都发不出声的婴儿，婴儿的小脸青紫，眼窝深陷。
饥饿！如同无形的瘟疫，开始吞噬苍梧县最后一点残存的生命力！绝望的气息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弥漫。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在断粮的阴影下摇摇欲坠。
程老大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困兽，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蛮族铁蹄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荒原！黑褐色的冻土着，零星点缀着枯黄的、早己被啃食殆尽的草根。土地贫瘠得如同被诅咒！就算没有围城，这样的土地，又能长出多少粮食？难道拼死守住的，最终只是一座巨大的、活生生的坟墓？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瞬间攫住了他！他仅剩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暗红的血丝，滴落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指向性和一种…冰冷解析感的悸动，如同无形的探针，猛地从县衙深处、夜宸渊胸口的芯片深处荡漾开来！这一次的悸动，不再指向杀戮或传播，而是带着一种扫描、分析土壤成分的奇异频率！
紧接着，萧挽月那冰冷、精确的声音，如同诊断报告，清晰地刺入程老大混乱绝望的意识：
“土壤…贫瘠…板结…有机质…匮乏…氮磷钾…失衡…”
“人畜粪便…草木灰…烂菜叶…秸秆…堆积…发酵…腐熟…还田…”
“挖坑…分层…覆土…加水…翻搅…升温…杀灭虫卵…速办！”
粪便？草木灰？烂菜叶？秸秆？堆积发酵？腐熟还田？！
程老大如遭雷击！一个模糊而震撼的念头瞬间劈开了绝望的阴霾！堆肥！赵大爷那本破手札里提过的“沤肥”！贤弟（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在指引他用秽物…造肥？！滋养土地？！
希望！如同溺水者再次抓住的浮木！程老大布满血污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李主簿和老张头：
“粪！人粪！畜粪！城里所有的屎尿！都给老子收集起来！”
“灰！灶膛里的草木灰！一点不许浪费！”
“烂菜叶！烂草根！所有能烂的东西！全给老子堆起来！”
“还有！去拆那些没人住的破房子！把房顶的烂草秸秆！都给老子扒下来！”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连珠炮，炸得李主簿和老张头目瞪口呆！收集…秽物？堆起来？这…这煞神又要搞什么名堂？！
“程…程壮士…这…这秽物…”李主簿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捂鼻子。
“少他妈废话！”程老大一声低吼打断他，仅剩的手臂猛地指向城外那片死寂的荒原，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想活命！想有饭吃！就按老子说的做！快！！！”
巨大的威压和连日积累的威信，压倒了所有的疑惑和本能的嫌恶。李主簿和老张头不敢怠慢，连忙带着人，如同被鞭子抽打般行动起来。
很快，苍梧县城内几处相对避风、地势稍低的空地，变成了令人掩鼻的“秽物收集场”。破旧的木桶、漏底的瓦缸、甚至拆下来的门板，都被用来盛放散发着恶臭的人畜粪便。妇孺们强忍着恶心，用破簸箕和瓦盆，将城里仅存的一些牲畜（主要是瘦骨嶙峋的老牛和几只鸡）的粪便、各家各户积攒的夜香，以及灶膛里扒出来的草木灰，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老张头则带着几个汉子，爬上那些早己空置、摇摇欲坠的破败土屋，将屋顶腐朽的茅草和秸秆一捆捆地扒拉下来。
刺鼻的氨气味、粪便的恶臭、草木灰的呛人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如同腐烂沼泽般的怪味，在凛冽的寒风中弥漫开来，飘荡在死寂的县城上空。负责收集和搬运的人们个个脸色发青，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动作机械而麻木。城墙上值守的人，远远闻到这股味道，都下意识地皱紧眉头，捂住了口鼻。
程老大不顾伤痛，亲自坐镇在最大的一处堆肥场。他指挥着众人，按照脑海中芯片传来的冰冷指令，如同最精准的工程师：
“这里！挖坑！深点！宽点！”
“底层！铺秸秆！厚厚一层！”
“上面！倒粪尿！混草木灰！拌匀！”
“再铺一层烂菜叶！烂草根！”
“盖土！盖厚点！压实！”
“加水！别太多！润湿就行！”
“翻！给老子翻搅均匀！”
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仅剩的手臂不断比划着，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是近乎偏执的专注。每一次用力指挥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阵阵钻心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的破袄，但他浑然不顾。
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肥坑在众人麻木而迅速的动作下，如同大地张开的丑陋伤口，被一层层秽物和泥土填充、覆盖。几个简易的堆肥坑很快成型。
“记住了！”程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每一个沾满秽物、脸色难看的人，“隔三天！翻一次！把底下的翻上来！上面的埋下去！让它发热！让它烂透！”
交代完毕，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感猛地袭来。程老大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那几块碎片传来的阴寒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残存的气力。他强撑着，在老张头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负责挖掘一个堆肥坑角落的瘸腿老铁匠，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
“啊！这…这土！这水！！”
程老大心头猛地一凛！他强打精神，几步踉跄着冲过去。只见老铁匠指着刚刚挖开的坑底边缘，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
在那新翻出的、混杂着黑色腐殖质和黄色黏土的土层中，赫然渗透出几缕极其粘稠、如同石油般的…墨黑色液体！那液体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硫磺和某种…腐烂金属的刺鼻腥气！与周围土壤的气息格格不入！更诡异的是，几条在泥土中翻出的、原本应该呈粉红色的蚯蚓，接触到这黑色液体的部分，竟然迅速变得僵硬、萎缩，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色泽！
这黑水…有剧毒？！
程老大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他猛地想起乱石谷煤脉深处闪烁的诡异幽蓝！难道…难道这贫瘠的土地下面，也藏着和那碎片同源的、邪恶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在接触到坑底那粘稠黑水的气息瞬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活物苏醒般的剧烈悸动！一股强烈到极致的贪婪和一种冰冷的、如同归家般的亲切感，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程老大的意识！
“贤…贤弟…”程老大艰难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目光遥遥望向县衙方向。夜宸渊胸口芯片深处传来的冰冷搏动，在此刻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波动？仿佛在回应？
“程壮士！您看！这…这是啥？！”老张头带着哭腔的惊呼再次响起！
程老大猛地回头！顺着老张头颤抖的手指望去，只见在那流淌着墨黑粘液的坑底更深处，随着泥土被进一步清理，半块断裂的、布满诡异扭曲纹路的古老石碑一角，赫然暴露了出来！石碑材质非石非玉，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金属光泽，上面蚀刻着从未见过的、如同蝌蚪般游动、又似电路板般繁复的扭曲符号！其中几个符号的轮廓，隐隐约约，竟与饿了吗袋鼠标志的扭曲形态…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嘶——！”
一股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冰冷彻骨的诡异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从那半块石碑和粘稠黑水中弥漫开来！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程老大在内，都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无法言喻的恐惧！
“报——！！！”
就在这令人窒息、诡异到极点的死寂中，一个县卒惊恐万分的嘶吼声如同炸雷般从城墙方向传来！
“蛮子！蛮子动了！推着轒轀车！扛着云梯！朝北面豁口冲过来了！赵家的狗崽子亲自督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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