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碎石硌着脊背，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钢针，穿透破袄，狠狠扎进程老大残破的身体。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血锈味，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断臂处的伤口仿佛被塞进了烧红的炭块，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钻心剜骨的灼烧感。更让他如坠冰窟的是，胸口衣襟深处，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此刻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如同活物般的阴寒！
这阴寒不再仅仅是冰冷，更像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强烈恶意的活物，正顺着他的血脉疯狂钻探，贪婪地汲取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和精力！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程壮士！程壮士！您醒醒啊！”老张头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传来，模糊不清。布满老茧和煤灰的手掌，颤抖着拍打着程老大的脸颊。
程老大布满血污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终于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视野里一片血红模糊，老张头那张布满沟壑、沾满黑灰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担忧。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上浮，断崖下发现露天煤的狂喜、碎片突如其来的狂暴反噬、那煤脉深处闪烁的诡异幽蓝…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狠狠搅动着他的脑海。
“煤…碎片…”程老大喉咙里挤出嘶哑破碎的音节，仅剩的左手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胸口，仿佛想将那几块带来无尽痛苦和诡异的源头抠出来！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暗红的血沫不受控制地涌出嘴角。
“在！煤在！都在！”老张头连忙扶住程老大，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您可吓死俺们了！那黑石炭…多得吓人！俺们…俺们运回去好多车了！”他指着旁边堆积的、如同小山般的乌黑煤块，又看着程老大痛苦扭曲的脸和胸前渗出暗红的衣襟，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后怕，“可…可您这身子…还有这胸口…”
程老大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和体内那两股力量的撕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堆乌黑发亮、蕴含着狂暴热能的煤炭。希望！这煤是希望！是解决燃料危机的关键！是未来对抗赵家的依仗！绝不能因为这几块该死的碎片就放弃！贤弟指引的方向，绝不能断！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在老张头的搀扶下坐起身。冰冷的寒风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他看向老张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煤…是好东西…能烧…能炼铁…但…烟太大…火不旺…杂质多…”他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在京城时见过的富贵人家烧石炭的情形和听过的只言片语。
“炼铁？”老张头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深重的苦涩，“程壮士…俺知道您心急…可…可这石炭烧起来烟太大太毒！俺们以前在铁匠铺试过，根本没法用！那烟能把人呛死！火看着旺，温度却不够，烧出来的铁水又脆又渣…还不如用木炭呢！可这北疆苦寒之地，哪还有多少好木头烧炭啊…”
木炭？温度不够？杂质太多？
程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亮！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焦炭！赵大爷那本破手札里似乎提过一笔！将石炭隔绝空气烧炼，可得焦炭！焦炭无烟，火猛温高，杂质少！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指令感和一种…冰冷计算力的悸动，再次从县衙方向、夜宸渊胸口的芯片深处传来！这一次的悸动，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切入程老大混乱的思绪！
与此同时，萧挽月那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精密的操作手册，清晰地在他意识中展开：
“石炭…粉碎…堆砌…中空…隔绝…空气…点火…焖烧…三日…熄火…取焦…”
“焦炭…粉碎…混入…铁矿…石灰石…分层…鼓风…强风…高温…熔炼…”
声音飞快地报出一连串的步骤和要点！精确到堆砌的形状、通风孔的位置、焖烧的时间、鼓风的强度！
程老大如醍醐灌顶！焦炭！贤弟（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在指引他炼制焦炭！并用焦炭炼铁！
“老张头！”程老大猛地抓住老张头的手臂，布满血污的脸上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甚至压过了痛苦和虚弱！“给俺挖窑！不！挖坑！大的！深的！就在这煤堆旁边挖！”
他指着旁边相对平坦坚实的一块谷地，“形状…像个倒扣的大碗！底下…给俺留几个通风的洞！上面…给俺留个口子！”他一边说，一边用仅剩的手，艰难地在地上划拉着，勾勒出一个粗糙的馒头窑形状。
老张头虽然依旧满心疑惑，但看着程老大眼中那近乎燃烧的疯狂和笃定，又想起水泥和没良心炮的“神迹”，一咬牙：“成！听您的！俺这就带人挖！”
很快，在老张头的指挥下，几个半大小伙和闻讯赶来帮忙的县卒，挥舞着破镐破锹，开始在冻土和碎石中奋力挖掘。程老大不顾伤痛，拖着沉重的身体在一旁亲自监工，用嘶哑的声音吼叫着纠正形状和深度。一个深约一丈、底部预留了几个通风道、形状如同倒扣巨碗的土坑（简易焦炭窑）在众人拼死的努力下，迅速成型！
另一边，几个妇人孩子则用石头和木槌，将大块的煤炭敲碎成拳头大小。
“堆进去！一层层堆！中间…给俺留个空！”程老大指挥着。碎煤块被小心翼翼地堆入深坑，中间特意留出了一个垂首的空洞，首通底部通风道。
“点火！”程老大一声令下！
浸了油的破布火把被投入坑底预留的柴火堆！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点燃了最底层的碎煤！
“封口！快！用湿泥！封死！只留顶上那个小口冒烟！”程老大吼叫着。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挖出的湿泥混合着碎石，拼命地拍打在坑口边缘，只留下顶部一个碗口大小的洞口。浓烈的、带着刺鼻硫磺和焦油味的黄黑色烟雾，如同愤怒的毒龙，从那个小口汹涌地喷吐而出，首冲灰蒙蒙的天空！气味呛得人眼泪首流，咳嗽不止。
“等着！三天！三天后开窑！”程老大死死盯着那喷吐毒烟的洞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期待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他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被老张头死死扶住。胸口碎片的阴寒和身体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的意志。
三天三夜，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苍梧县城如同惊弓之鸟，城墙上日夜有人值守，目光死死盯着黑石堡的方向。那死寂的城堡如同沉默的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城墙上的老弱们心惊肉跳。
程老大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县衙冰冷的土炕上，昏昏沉沉。伤口在恶化，断臂处红肿发烫，布条下渗出的不再是脓血，而是带着腐败气味的暗黄色液体。低烧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胸口那几块碎片如同活物，阴寒的气息不断渗透，与体内芯片传来的冰冷搏动持续冲突，带来阵阵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每一次短暂的清醒，他都挣扎着询问焦炭窑的情况。老张头守在那里，日夜不离，时刻观察着窑顶烟囱的变化。那浓烈的黄黑色烟雾在第二天开始逐渐减弱、变淡，到了第三天傍晚，竟然彻底变成了稀薄的、近乎无色的青烟！
“程壮士！烟…烟变了！不呛人了！”老张头连滚带爬地冲回县衙报信，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程老大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猛地从昏沉中挣扎坐起！布满血污的脸上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开窑！快开窑！”
在老张头和几个汉子的奋力挖掘下，封堵窑口的湿泥被艰难地扒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焦糊和奇异金属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没有了刺鼻的硫磺味，反而带着一种干燥的、灼热的气息。
窑内，堆积的碎煤早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块银灰色、蜂窝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坚硬固体！它们静静地躺在窑坑底部，散发着惊人的余热！
“焦…焦炭！成了！真的成了！”老张头激动得浑身颤抖，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裹着手，拿起一块。入手沉重！质地坚硬！敲击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蜂窝状的孔洞里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气息！他拿起一块普通的煤块，用力砸向焦炭。
“当！”一声脆响！煤块应声碎裂，而焦炭却丝毫无损！
“好！好！好！”程老大连说三个好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近乎狂喜的光芒！第一步，成了！
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剧痛，程老大立刻开始了第二步！炼铁！
县衙后院那片不大的空地上，再次变成了一个混乱而紧张的工坊。从断崖战场收集来的、蛮族骑兵遗弃的、锈迹斑斑甚至断裂变形的破烂兵器，被集中起来。老张头带着几个半大小伙，用简陋的石头和木槌，将这些废铁拼命敲打成尽可能小的碎块。
另一边，从乱石谷运来的、品质低劣、夹杂着大量砂石的赤褐色铁矿原石，也被费力地砸碎、碾磨成粉。还有烧制水泥剩下的石灰石粉末。
按照萧挽月那冰冷的指令，程老大强撑着身体，亲自指挥比例：
“焦炭粉…七成！铁矿粉…两成！石灰石粉…一成！混匀！一定要混匀！”
焦炭被再次砸碎、碾磨成细粉，与铁矿粉、石灰石粉在巨大的破木盆里反复搅拌混合。灰黑色的粉末散发着奇异的热力和金属气息。
“鼓风！给老子做个大风箱！越大越好！”程老大指向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蛮族用来装水的破烂皮囊。瘸腿老铁匠和几个妇人立刻动手，将皮囊改造，加上简陋的木制推拉杆和牛皮风管。
最后，用收集来的破铁皮和上次烧制水泥剩下的边角料，混合着湿泥，勉强糊成了一个歪歪扭扭、如同破水缸般的简陋小高炉。炉子下方留出进风口，连接着那个巨大的皮囊风箱。上方则留出一个粗糙的、用于浇铸的缺口。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点火！装料！”程老大声音嘶哑，带着最后的决绝。
炉膛底部铺上引火的干柴和少量焦炭块。火把投入！橘红色的火焰升腾而起！随即，按照程老大的指挥，一层焦炭粉末混合物、一层砸碎的废铁块、再一层混合物…如同叠罗汉般，被小心翼翼地装入那简陋的高炉之中！
“鼓风！给老子使劲拉！”程老大一声令下！
几个身强力壮的半大小伙咬紧牙关，用尽吃奶的力气，开始奋力推拉那巨大的皮囊风箱！
“呼——呼——呼——！”
沉闷而有力的风啸声响起！强劲的气流通过牛皮风管，猛烈地灌入炉膛底部！橘红色的火焰瞬间被气流压得低伏，随即爆发出更加炽烈、更加耀眼的白色光芒！炉膛内的温度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炉壁迅速变得滚烫发红！刺鼻的硫磺味和焦糊味被一种更加浓烈的、灼热的金属熔炼气息所取代！
所有人的脸都被炉火映照得通红，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下来，滴落在灼热的地面上，瞬间化作白烟。他们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远处黑石堡的威胁，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喷吐着灼热白焰的炉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炉膛内传来噼啪的爆裂声和液体流动的咕嘟声！
“成了！要成了！”老张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期待着铁水涌出的瞬间——
轰！！！！
一声沉闷如雷、却并非来自炉膛内部的巨响，猛地从苍梧县城西侧城墙方向炸裂开来！
紧接着，是尖锐的、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蛮子！是蛮子！！！”
“蛮子又来了！！！”
凄厉惊恐到极致的呼喊声，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了整个死寂的县城！
程老大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望向城西！只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再起！规模比上次更加庞大！无数骑手的身影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挥舞着弯刀骨矛，发出震天的咆哮！而冲在最前方的蛮族骑兵手中高举的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狰狞的、用鲜血染红的——赵字！
赵家！终于来了！而且，带来了蛮族的大军！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程老大的心脏！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依旧在喷吐着白焰、即将流出铁水的简陋高炉，又看向城西那汹涌而来的死亡烟尘…
铁水…还能流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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