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良心炮”那震彻荒原的怒吼余音，仿佛还在苍梧县破败的城墙间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麻。城墙上那巨大的、丑陋的铁桶炮口，依旧冒着缕缕刺鼻的青烟，混合着浓烈的硝石硫磺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压在那腾起的、象征威慑的烟尘之上。
短暂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喜之后，死寂重新笼罩了苍梧县。城上城下，欢呼的余韵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恐惧。所有人都仰着头，目光死死盯着西北方向——黑石堡那巍峨的、如同巨兽般匍匐的轮廓。
数里之遥，炮弹落点腾起的烟尘尚未完全消散，像一块巨大的、灰黄色的伤疤，烙印在城堡坚固石墙的一角。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喧嚣，没有愤怒的号角和反击的箭雨。那座象征着赵家无上权威和恐怖统治的黑石堡，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沉寂。
这沉寂，比任何反击都更让人心头发毛。如同暴风雨前压抑到极致的宁静，酝酿着毁灭的雷霆。
程老大依旧如同铁铸的雕像，挺立在城头炮位旁。寒风卷起硝烟，扑打在他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黑石堡的方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层死寂的帷幕，看清赵家此刻的盘算。没有狂喜，只有一片冰冷的凝重和如同绷紧弓弦般的警惕。
胸口衣襟深处，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在炮声轰鸣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贪婪和冰冷兴奋的悸动！这悸动如同毒蛇舔舐着獠牙，目标死死锁定着远方黑石堡被轰击的方位！更让他心底发寒的是，一股若有若无、却更加阴冷粘稠的寒意，如同无形的触手，正从黑石堡的方向遥遥传来，与他胸口的碎片产生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共鸣！仿佛在那城堡深处，有东西在呼应，在…苏醒？
“程…程壮士…”李主簿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掩饰的恐惧，“赵…赵家…被…被吓住了？”他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侥幸，但更多的还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程老大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摇了摇头。吓住？赵阎王那种睚眦必报的豺狼，只会把这惊天一炮视为不死不休的奇耻大辱！这死寂，是暴怒前的压抑，是雷霆一击前的蓄力！下一次赵家的反扑，必定是倾巢而出，不死不休！苍梧县这点微弱的火种，随时会被彻底碾灭！
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扫过城墙上下那些依旧沉浸在恐惧与茫然中的老弱妇孺。
“清点！所有能用的家伙！”程老大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刀！弓！箭！皮甲！还有…火药！”他指着城下堆积的战利品——那些从断崖战场和赵家骑士尸体上扒下来的武器护甲，以及所剩无几、如同命根子般的火药包。“都给俺搬到城墙上！分下去！会拉弓的拿弓！会砍人的拿刀！不会的，给俺搬石头！堆在城头！”
他的吼声如同鞭子，抽醒了麻木的人群。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恐惧。在老张头等几个还有力气的老汉组织下，人们开始麻木而迅速地行动起来。锈迹斑斑的腰刀、硬弓被分发到少数几个还算壮实的半大小伙手中。几副破烂的皮甲套在瑟瑟发抖的妇人身上，显得不伦不类。沉重的石块、断木被源源不断地搬到城头，堆砌在豁口和女墙后面。那门巨大的“没良心炮”旁边，也小心翼翼地堆放了几颗沉重的、用水泥混合破布麻绳捶打而成的实心炮弹，以及最后几包用油纸层层包裹、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火药。
然而，当程老大布满血丝的目光扫过那几包火药，尤其是看到负责配制火药的老张头那愁眉苦脸、欲言又止的神情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他！
“火药…怎么了？”程老大几步跨到老张头面前，声音低沉得可怕。
老张头佝偻着腰，搓着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脸上满是苦涩和绝望：“程壮士…硫磺…硝石…快…快没了！”他指着角落里两个几乎见底的破口袋，“就…就这点底子了…最多…最多再配两包！还得省着点用…”
硫磺硝石告罄！如同最后一根支撑的柱子轰然倒塌！程老大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没良心炮是最后的威慑，是悬在赵家头顶的利剑！没了火药，这门沉重的铁疙瘩就是一堆废铁！而仅靠城墙上这点老弱病残和破烂武器，在黑石堡精锐的冲击下，连一刻钟都撑不住！
“找！给老子去找！”程老大猛地抓住老张头的衣襟，仅剩的手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几乎将瘦弱的老汉踢离地面！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近乎疯狂的偏执，“苍梧县这么大！山里！地里！给老子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硫磺！找到硝石！”
老张头被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找…找过了啊程壮士…县里…县里以前是有个硝洞…早…早就被赵家霸占，挖空了…硫磺…更是稀罕物…上哪找去啊…”
“那就去更远的地方找！”程老大低吼着，声音带着血腥气，“带上人！往北！往西！翻山越岭！找不到…就不用回来了！”他猛地将老张头推开，巨大的烦躁和绝望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找不到火药原料，一切挣扎都是徒劳！贤弟指引的方向…难道真要断在这里？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指向性和一种…冰冷探测感的悸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从县衙方向、夜宸渊胸口的芯片深处荡漾开来！这一次的悸动，不再是指向杀戮或制造，而是带着一种扫描、勘探般的奇异频率！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眼睛，正在穿透地层，搜寻着什么！
紧接着，萧挽月那冰冷、精确的声音，如同定位的坐标，清晰地刺入程老大混乱焦灼的意识：
“城北…五里…乱石谷…断崖下…黑色…沉积…可燃…高热…速探…”
黑色？沉积？可燃？高热？速探？！
程老大如遭雷击！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瞬间点亮了他绝望的脑海！黑色…可燃…高热…难道是…煤？！
在京城时，他见过富贵人家冬日取暖用的黑乎乎的石炭！那东西烧起来火旺烟大，但确实能提供持续的热量！贤弟（或者说他体内的东西）在指引他…找煤？！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程老大布满血污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老张头！”他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仅剩的手臂死死指向城北方向，“带上家伙！跟俺走！去乱石谷！”
顾不上解释，也顾不上伤痛！程老大如同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拖着沉重的身体，大步流星就朝城北冲去！老张头虽然不明所以，但被程老大眼中那近乎疯狂的光芒所慑，连忙招呼了两个腿脚还算利索的半大小伙，扛着破镐破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
乱石谷，名副其实。位于苍梧县城北五里外的一处荒凉山谷。两侧是风化严重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灰褐色山崖，谷底布满了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乱石，如同被天神随意倾倒的垃圾场。寒风在嶙峋的石林间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荒芜的气息。
程老大强忍着断臂处传来的阵阵撕裂痛楚，按照脑海中芯片传来的冰冷指引，如同最精准的猎犬，在布满碎石和荆棘的谷底艰难穿行。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两侧陡峭的山崖和脚下的地层。
“黑色…沉积…”他口中喃喃，萧挽月的声音如同导航的信标。
终于，在一处被巨大山体滑坡掩埋了大半、形成断崖的谷底尽头，程老大猛地停下了脚步！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断崖底部一处被洪水冲刷出的、新鲜的巨大断面！
在那灰黄色、夹杂着碎石和砂砾的土层之下，赫然暴露出一条厚达数尺、如同墨汁浸染过的、纯粹的黑色岩层！那黑色深邃、油亮，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隐隐泛着一种乌沉沉的金属光泽！岩层纹理清晰，层层叠压，如同大地深处沉睡的黑色巨龙！
“是…是石炭！真的是石炭！”老张头气喘吁吁地跟上来，顺着程老大的目光看去，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踉跄着扑到那黑色岩层前，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抠下一块！
入手沉重！乌黑发亮！质地脆硬！老张头将黑石凑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一股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带着土腥和油脂的独特气味钻入鼻腔！他又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燧石，狠狠在黑石上一划！
刺啦——！
一道明亮的、带着灼热感的火花瞬间迸射出来！在昏暗的谷底显得格外刺眼！
“着了！能点着！真是好炭！好炭啊！”老张头激动得浑身颤抖，声音都变了调，浑浊的老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捧着那块乌黑的石头，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程壮士！这…这是露天煤！不用挖深井！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么多！这么多啊！”
两个半大小伙也惊呆了，看着那绵延数十步、深不见底的巨大黑色岩层，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这黑乎乎的东西，能烧？还能代替硫磺硝石？！
程老大没有说话。他缓缓走上前，仅剩的手掌重重地按在那冰冷的、油亮的黑色煤壁上！入手是岩石的坚硬和刺骨的冰凉，但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蕴含着狂暴能量的灼热感，似乎正从这深邃的黑色中隐隐传来！
找到了！解决燃料危机的关键！甚至是未来对抗赵家的依仗之一！有了这取之不尽的煤，就能持续提供高温！无论是烧制更多水泥加固城墙，还是…提供持续的热源！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疲惫和绝望！他布满血污和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狂放的笑容！仅剩的手臂猛地一挥：
“挖！给老子挖！能挖多少挖多少！用筐装！用牛车拉！运回城去！”
老张头和两个小伙如同打了鸡血，激动地应了一声，抡起带来的破镐破锹，叮叮当当地开始敲打那坚硬的煤壁！虽然工具简陋，进展缓慢，但每一块被撬下来的乌黑煤炭，都如同希望的种子！
程老大也强忍伤痛，用仅剩的手捡起一块相对尖锐的石头，加入挖掘的行列。他动作笨拙，但每一次敲击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乌黑的煤屑沾染了他破旧的衣襟和布满血痂的手掌。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冰冷搏动，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被彻底引爆，猛地从程老大胸口衣襟深处、那几块紧贴皮肉的饿了吗碎片中爆发开来！
这一次的搏动，不再是微弱的悸动或贪婪的召唤，而是带着一种极致的、近乎失控的狂乱和…一种冰冷到灵魂深处的恐惧？！
碎片仿佛被这巨大的露天煤脉所刺激！阴冷粘稠的寒意如同无数条疯狂的毒蛇，瞬间钻入程老大的西肢百骸！这股寒意不再是慵懒的汲取，而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排斥、警告，甚至是…恐慌？！
“呃啊——！”程老大如遭重锤猛击！浑身剧震！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灵魂被亿万根冰针刺穿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猛地一黑，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踉跄着向后倒去！
“程壮士！”老张头惊骇欲绝的呼喊声传来。
程老大重重摔倒在冰冷的乱石地上，意识模糊。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那涣散的瞳孔似乎看到——
那深邃乌黑、蕴含着狂暴热能的巨大煤脉深处，在那层层叠压的煤岩缝隙之中，似乎…隐隐闪烁着几点极其微弱、极其诡异、与饿了吗碎片同源的…幽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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