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会议后，郑涛单独留下了陈默。
“干得漂亮，陈默。”郑涛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赞许，“两起案子，你展现的能力，远超我的预期。留在县局整理卷宗，屈才了。”
陈默没有说话，等着下文。
“省厅刑侦总队技术处那边，最近在筹备一个疑难痕迹分析的小组，专门啃硬骨头。我觉得，你很合适。”郑涛看着他，“等这边收尾工作结束，我会打报告，推荐你上去。双桥县太小了，你的舞台应该在更大的地方。”
调去省厅？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看似是赏识和提拔，但换个角度看，也是将他置于更高层、更严密的监控网络之下！省厅技术处，那里会有多少双“林医生”那样的眼睛？
“谢谢郑组长栽培。”陈默压下心中的波澜，脸上露出感激和一丝惶恐，“我……我经验还浅，怕辜负您的期望。”
“经验可以积累，能力是天生的。”郑涛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你做好准备。”
走出郑涛的办公室，陈默感觉肋下的伤口似乎更冷了一些。阳光照在县公安局斑驳的墙面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抬起头，看到二楼医务室的窗户后面，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林医生。他正拿着一个保温杯，似乎在悠闲地喝水，目光却透过玻璃窗，精准地落在陈默身上，镜片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数据扫描般的微光。
林医生对着陈默，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个温和却毫无温度的笑容。
陈默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拎起墙角的暖水瓶，走向水房。壶身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
更大的舞台？更严密的牢笼？
他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进暖水瓶，发出空洞的回响。水面倒映着他苍白平静的脸，也倒映着身后那栋陈旧办公楼里，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注视。那双眼睛，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破解多少谜案，你，陈默，永远都在“观察”之下。你体内沉寂的污染，你意识深处的系统，你每一次精准得近乎妖异的“推断”，都是无法摆脱的原罪。
水面晃动，倒影破碎。陈默盖紧暖水瓶塞子，转身离开。他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背影在长长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无声的、冰冷的韧劲。
路还很长。谜团并未解开，只是被更深地掩埋。新的“舞台”即将开启，而幕布之后，是更深的黑暗与更严密的罗网。
省厅的调令来得比预想中更快。郑涛离开双桥县不到一周，一封盖着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红头印章的文件就送到了县局。
技术科那间堆满旧卷宗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微妙。刘福贵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说着恭喜的话，眼神里却藏不住羡慕和一丝“庙小留不住真佛”的失落。老法医秦为民只是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浑浊的老眼在陈默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淡淡说了句：
“省里水深，好自为之。”
便又埋首于他那堆发黄的案卷里。
陈默收拾着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几本专业书，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动作很慢，手指拂过粗糙的木桌面，感受着上面经年累月留下的刻痕和油渍。肋下的伤口在弯腰时依旧会牵扯出熟悉的隐痛，骨髓深处那股冰冷的空虚感如影随形。离开这个熟悉又压抑的“避风港”，踏入省厅那个看似光明却必然暗流汹涌的舞台，是机遇，更是无法逃避的挑战。
来接他的是郑涛的秘书小张，一个二十多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文精干的年轻人。吉普车驶离双桥县公安局大院时，陈默从后视镜里，清晰地看到二楼医务室的窗户后面，那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林医生。他正拿着记录板，似乎在写着什么，目光却透过玻璃，精准地落在远去的吉普车上，镜片反射着冰冷的白光。
车子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颠簸了大半天，才驶入省城。高楼开始出现，人流车流明显密集，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工业粉尘的味道。省公安厅的大楼庄严肃穆，门口站岗的武警持枪肃立。
小张领着陈默穿过长长的、光线明亮的走廊，来到刑侦总队技术处所在的楼层。与双桥县局的陈旧压抑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专业高效。穿着整洁警服的技术人员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和臭氧的味道。
技术处副处长周明亲自接待了他。周明西十多岁，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笑容标准而疏离，带着省厅特有的矜持。
“陈默同志，欢迎！郑涛组长对你可是赞不绝口啊！”周明热情地握手，力道适中，“咱们疑难痕迹分析组刚成立，正需要你这样有想法、有冲劲的年轻人！以后就在宋组长手下工作，他是痕迹方面的专家，你多学习！”
宋组长宋志国，是个五十岁左右、身材敦实、面容严肃的老警察。他话不多，只是上下打量了陈默几眼，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显然，关于陈默在双桥县“神断”的名声，以及那些伴随着名声的隐晦传言，早己传到了省厅。
陈默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工位。崭新的办公桌，配着一台在这个年代堪称顶配的、带绿色单显的计算机终端（虽然功能极其有限），旁边还有一台体视显微镜和一些基础的检验工具。环境比双桥县局好了太多，但陈默坐下时，却感觉比在双桥县局那落满灰尘的角落里更加不自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踏入这个办公室开始，就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有宋志国那种首接的审视，有周明那种藏在笑容后的评估，还有其他同事好奇中带着探究的打量。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在这种无形的、高强度的注视下进行。
更让他心头微凛的是，在办理入职手续时，他被“顺理成章”地安排去厅医务室做了一次全面的入职体检。负责体检的医生，是一个笑容温和、说话慢条斯理的中年女医生。但当她拿着冰冷的听诊器按在陈默肋下伤口附近时，陈默能感觉到，那听诊器头的金属边缘，似乎极其短暂地传来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电流的麻刺感。而女医生镜片后的目光，也带着一种超越普通体检的专注。
体检结果很快出来：一切正常。肋下的伤口被描述为“陈旧性软组织挫伤，恢复良好”。至于骨髓深处那冰冷的空虚感和皮肤下偶尔闪过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细微寒意？报告上只字未提。
工作很快分配下来。疑难痕迹分析组接手的第一起案子，就透着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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