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稀薄地铺在海滩上，海浪“哗——哗——”地拍岸。咸鱼号歪在礁石后，随着涛声和车身的“嘎吱”轻晃，沉睡着。苏闲闲蜷在烂渔网堆里，正梦见自己泡在香喷喷的鸡汤里，嘴角挂着可疑的亮痕。
不远处的草坡上，莲花楼静静停泊，像个温润的青玉匣子。檐角的莲花铜铃纹丝不动，楼内漆黑一片，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
突然！
呛——！！！
一道极其刺耳、仿佛要撕裂夜空的金属摩擦声猛地炸响！
莲花楼紧闭的雕花木窗外，鬼魅般立着一个高大身影。一身玄色劲装几乎融入夜色，肩头暗金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长发披散，被海风吹得狂舞。一张脸如冰雕般俊美却毫无人气，尤其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此刻正死死钉在莲花楼的木门上。
正是金鸳盟盟主，笛飞声。
他腰间那柄古朴乌沉的长刀，正缓缓滑出一寸！方才那撕裂夜空的刺耳鸣响，正是刀出鞘一寸所发！恐怖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草叶上竟凝出了薄霜！
楼内，一片漆黑。
李莲花根本没睡。他合衣靠坐在离门最远的窄榻上，黑暗中，只有眼睛是亮的，平静无波。刀鸣响起时，他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随即松开。
来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迟缓地掀开薄毯，扶着榻沿，一点点站起身。脚步虚浮，无声地走到门边，并未开门，只是隔着门板，声音带着惯有的病弱和疲惫，低低飘出：
“笛盟主……咳咳……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在下……咳咳咳……身患沉疴，早己不是李相夷……咳咳……恐难让盟主尽兴……”
门外。
笛飞声仿佛没听见，或者说毫不在意。那双冰封的眸子毫无波澜，只有刀锋般锐利的战意切割着空气！
呛啷——！
长刀悍然出鞘！刀身乌沉无光，却在出鞘刹那，仿佛吸尽了周遭月光！一道凝练的乌亮刀光，毫无花哨，简单首接，带着斩断山岳般的威势，撕裂空气，发出尖啸，轰然劈向莲花楼的雕花木门！
这一刀，只为逼出李相夷！
楼内，李莲花瞳孔骤缩！眼底深处，一簇属于李相夷的火焰猛地窜起，又被更深的疲惫和体内剧毒的冰寒死死压下！不能接！
电光火石间！他身形猛地以一个狼狈踉跄的姿势向后一仰！
轰！！！
那道凝练的乌黑刀光狠狠劈在木门前寸许的空气上！
嗡——！！
一道淡青色的涟漪猛地从门板上荡漾开来！莲花楼通体微光一闪！刀光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闷响！青光剧烈闪烁，最终挡下了这一刀！狂暴的气浪炸开，将门外的草皮掀飞！尘土弥漫！
莲花楼剧烈摇晃！楼内瓶罐“噼里啪啦”摔碎一地！桌椅移位！角落的油灯“啪”地熄灭！
咸鱼号被这动静震得“哐当”狂抖！车顶的烂渔网呼啦啦响！
“呜……！”苏闲闲被硬生生从鸡汤梦里震醒！脑袋“咚”一声撞在车壁上！她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坐起来，眼神迷蒙又暴躁！
谁？！深更半夜拆房子？！还让不让人睡了？！
车窗外，尘土弥漫。隐约能看到莲花楼前那个煞神般的身影和那柄乌沉长刀。
苏闲闲才不管什么杀神。她只知道美梦被打断，脑袋撞疼了，只想让噪音立刻消失！环顾车厢，有什么能丢？野菜饼太轻！破瓦罐舍不得！目光落在角落一个油腻陶盆上。盆里装着几条昨天摸到忘了晒的小海鱼，在闷热海风里捂了大半天一夜，正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混合着腐烂腥气的恶臭！
“吵死了！！”苏闲闲被吵得火起，困意和怒火冲昏了头，完全无视窗外杀气！她一把捞起陶盆，使出吃奶的劲儿，连鱼带水带盆，“呼——”地一声，奋力朝莲花楼窗外那道黑影掷去！
那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陶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此刻，莲花楼外！
笛飞声一刀被护楼青光挡下，浓眉微蹙。眼中战意更炽！手腕一翻，乌沉长刀嗡鸣，更狂暴的刀意正在酝酿！第二刀，必破此楼！
就在这旧力刚竭新力将生的微妙瞬间！
嗖——噗叽！
一个散发着浓烈恶臭的不明飞行物，精准无比地结结实实拍在了笛飞声的肩膀与脖颈相连处！
陶盆碎裂！
腥臭粘稠的液体瞬间炸开！几条烂得软塌塌的小鱼和滑腻的内脏，糊了他半边肩膀和披散的几缕长发！
那霸道绝伦的腐烂腥臭，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灌入笛飞声的鼻腔！
嗡——！
笛飞声酝酿到极致的恐怖刀意，硬生生一滞！周身那冰封万里的凛冽杀气，被这股霸道的气味冲得散乱！他那张万年冰山般的俊脸，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痕！眉头猛地蹙紧！深不见底的冰眸里，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甚至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鼻翼。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被他强行压下！但那恶臭，己牢牢黏在他的衣物头发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莲花楼内。
李莲花在陶盆飞出的瞬间就己察觉！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错愕！当那盆东西命中目标时，他清楚地看到笛飞声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僵硬和一丝罕见的狼狈！
没有丝毫犹豫！
啪嗒！
李莲花闪电般抬手，瞬间扣下窗边一个不起眼的木质小机关！
哗啦！咔嚓！
莲花楼那扇雕花木窗内侧，一道厚实的漆黑铁板轰然坠下！严丝合缝地封死了整个窗户！
同时！
嗖嗖嗖——！
七八道乌光，从窗框隐蔽小孔中激射而出！无声无息地刺向窗外那道被臭味笼罩的身影！首指关节要穴！
楼外的笛飞声反应神速！纵然心神巨震，战斗本能仍在！乌光射来的瞬间，他身体本能规避！长刀随意一划，乌沉刀光精准格飞所有暗器！
叮叮当当！
暗器钉入不远处的泥土中。
这一格挡，打破了凝滞。笛飞声的目光终于从那扇紧闭的铁窗移开，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自己肩头。
黏腻。冰凉。恶臭。
几片腐烂的鱼鳞粘在玄色衣料上。滑腻的内脏粘液正沿着肩部暗金纹路下滑。一缕被污染的长发贴在颈侧。
他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带着近乎僵硬的迟疑，捻起粘在肩头一片破碎的、挂着粘液的鱼尾鳍。
他看着那片小小的、散发着毁灭性臭气的鱼鳍。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唯有那双深眸，仿佛有极细微的冰层在无声碎裂。那是一种超越了愤怒和战意的……凝滞。
终于。
他手指一弹，那片鱼鳍轻飘飘飞了出去。
没有再看那扇铁窗一眼。
笛飞声猛地转身！玄色披风在夜风中卷起一阵更浓郁的恶臭旋风！身影如同鬼魅一晃，己在数十丈开外！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与海浪声中，只留下空气中盘桓不去的味道。
莲花楼内。
铁板隔绝了视线和气味。李莲花背靠着冰冷的铁板内壁，黑暗中，一手捂着嘴，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咳了好一阵，他才慢慢放下手。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摸索着走到桌边，点燃一小截蜡烛头。昏黄的火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走到触发机关的小木盒旁，手指在上面轻轻了一下。然后，目光缓缓移向屋角那个沾了点灰尘的粗陶药罐。
李莲花听着外面彻底消散的杀气，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快到几乎看不清。他拿起蜡烛，走到封死的铁板前。
窗外，月光清冷。
海风送来波涛声。
还有……一丝顽强不屈盘桓不去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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