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哭声是一根引线,点燃了周围所有被惊动的声音。桃林里嬉闹的猴群瞬间安静了下来,随即爆发出惊恐的骚动。
几只年长的母猴冲了过来,一把抱起那只还在哭泣的小猴,像躲避瘟神一样飞快地退到了远处,用一种畏惧和不解的眼神,警惕地看着她们的王。
她们不明白。她们那个无所不能的庇护了整座山的大圣爷,为何会因为一个孩子天真无邪的问题而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孙悟空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座正在不断增重、要把他重新碾进地底的山。
“山……把山搬开……”
破碎的带着血腥的呓语,从他紧咬的牙缝里挤出。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掼住,剧烈地抽搐着。那件麻布短打早己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他那瘦削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体上,勾勒出每一块因为痛苦而绷紧的肌肉轮廓。
他眼前的景象彻底变成了碎片。
他看到李靖那张写满了“法度”的冷酷的脸,看到东斗星君那双如古井般深邃的眼睛,看到牛魔王那双充满了不甘和怨恨的眼神,看到观音菩萨那张带着悲悯却又无比遥远的脸……
这些脸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旋转,挤压,最终,都汇聚成了一张脸——五百年前,那个高高在上,用一根手指就将他镇压的如来佛祖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喜,没有怒,只有一种视万物为蝼蚁的绝对的平静。
而正是这种平静,构成了他痛苦的核心。
因为那意味着,他所有的抗争,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在那张脸面前都毫无意义。他只是一只跳得比较高闹得比较凶的蚂蚱。
“为什么……”他嘶吼着,像是在质问那张无处不在的脸,“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他问了五百年。
为什么是我这块石头得了造化?
为什么是我学了一身本领,却要被规矩束缚?
为什么是我护送那个凡人西行,却要承受一路的猜忌和紧箍之痛?
为什么是我成了佛,却要比当妖时还要痛苦?
没有答案。
就像他当年问菩提祖师,他为何要被赶出师门时一样。
没有答案。
这整个三界,这片天地,这所谓的“天道”,似乎从一开始就在跟他开一个巨大而残酷的玩笑。它给了他独一无二的出身,给了他通天彻地的本领,却唯独没有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道理”。
所以他只能去抢,去闹,去打碎一切他看到的“道理”,试图用废墟来堆砌出自己的道理。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打不碎了。
因为最大的那座山己经被他自己亲手搬进了心里。
那座山叫“斗战胜佛”。
……
消息比最快的飞鸟还要快。
“大圣爷……疯了!”
这个认知,像一场无形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座花果山。那些正在果林里嬉闹的,在演武场操练的,在溪边饮水的猴子猴孙们都停下了动作。整座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远远地看着,看着桃林里那个蜷缩在地上,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般哀嚎的王。
没人敢靠近。
他们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当年面对十万天兵压境。因为天兵来了,大圣会把他们打回去。可如果大圣自己倒了呢?
这座山的天就真的塌了。
猪八戒和沙悟净几乎是同时赶到的。他们一个是从珍宝阁里撞开了一路前来报信的小妖,一个是从后山那片肃杀的演武场化作一道沉默的流光。
他们站在桃林的边缘,看着那个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身影,两人的脸上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猪八戒的脸上是血色尽失的惊骇。他那双总是眯缝着的小眼睛瞪得像铜铃。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发病的病人,他看到的是一艘正在解体沉没的大船。他所有的财富,所有的地位,所有的安全感,都系在这艘船上。
而沙悟净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映着孙悟空痛苦的样子,却流露出一种更深的仿佛是看到了自己宿命般的悲哀。
因为他懂。他比猪八戒更懂。
这种从骨子里烂出来的病,神仙难救。
就在猪八戒准备不顾一切冲上去,想用他那套“大哥,没事的,有老猪在”的江湖嗑来稳住局面时。
孙悟空动了。
他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从那场精神风暴中挣脱了出来。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胸口!
“噗——”
一口带着佛性的血喷了出来,洒在地上,将一片青草烫得枯黄。剧烈的疼痛让他那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了一瞬。他用那只还在剧烈颤抖的手,掐了一个最生疏、也最简单的法诀。
一朵云,一朵歪歪扭扭、稀薄得像一缕炊烟的云,出现在他脚下。那云没有丝毫仙家的气派,倒像是一个初学法术的小妖,好不容易才召唤出来的劣质品。
他摇摇晃晃地站上了那朵云。
他没有看猪八戒,也没有看沙悟净,更没有看那些惊恐地看着他的猴子猴孙。
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志,强行驾驭着那朵快要散架的云,不顾一切地径首朝着南海的方向飞去。
这一次不是被抬着去的也不是被骗着去的。这一次是他自己作为一个清醒的知道自己病了的病人,主动地去寻找那个三界之内唯一可能,也唯一敢于为他“问诊”的医师。
他要去见观音。
他要去告诉她,他所有的伪装都碎了。他所有的骄傲都垮了。
他撑不住了。
他需要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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