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孙悟空变得心神不宁。他不再跟袁通讲那些关于“规矩”的大道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根被他变作绣花针大小的金箍棒。
那动作很慢，很用力。
仿佛要把那铁棒上，每一丝看不见的尘埃都擦去。
也仿佛是在用这种重复的，机械的动作，来压抑内心那股快要失控的杀意。
“袁通。”他忽然开口。
“弟子在。”
“你去找客栈的伙计，打听打听。”孙悟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就说，我们是路过的行商，想拜拜码头。问问他，这镇上的山神，是什么来路，有什么喜好。”
他找了一个很拙劣的借口。
“是。”袁通不敢多问，立刻就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堆无用的信息。
“伙计说，这山神爷，是几十年前，从天庭派下来的。不贪财，不好色，就是……喜欢听戏。每逢初一十五，镇上的戏班子，都要去庙里给他唱一出。还说，山神爷最喜欢听的，是那出……《剿灭花果山》。”
袁通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孙悟空的脸色。
他看到孙悟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根被他捏在指间的“绣花针”，却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孙悟空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挥了挥手，让袁通退下了。
那一夜，袁通在自己的房间里听了一夜。
听着隔壁那个传说中的大圣，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的声音。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受伤的野兽。
……
花果山，珍宝阁。
猪八戒设下了酒宴。没有歌舞，没有侍女。只有他和木吒两个人。
桌上摆满了他私藏的，最好的山珍海味。酒，是那坛他本想留到自己过寿时才喝的“瑶池陈酿”。
“师兄，尝尝这个。”猪八戒夹起一块用千年石乳煨了七七西十九天的白玉鹿茸，放到木吒的碗里，“这可是好东西，能补元气，安神魂。”
他表现得像一个热情好客的主人。
木吒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吃得很少，喝得也很少。他只是在听。听猪八戒说那些取经路上的陈年旧事。
“师兄，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火云洞，我被那红孩儿的烟，熏得差点变成烤乳猪。还是大哥，不计前嫌，去请了菩萨，才救了我一命。”
“还有那次在女儿国。哎哟，师兄，你是不知道，那里的女子，个个……”
他喝得有些多了。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木吒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
他从袖子里取出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珠。珠子通体透明，里面仿佛有云海在流动。
“幻海宝珠。”木吒轻声说道，“能映照心中所思所想。”
他将法力注入宝珠。
珠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幕幕熟悉的画面。是他们在西行路上，师徒西人，一马，风餐露宿，同甘共苦的情景。
有孙悟空一棒打死白骨精的决绝。有唐三藏苦口婆心念诵紧箍咒的无奈。有沙悟净默默地挑着担子走在最后的坚韧。也有他，猪八戒偷懒耍滑，闹出各种笑话的憨态。
猪八戒看着这些，早己泛黄的画面。他那张总是堆满了笑容的胖脸不知不觉就湿了。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师兄，”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说，我们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
他没有再等木吒回答。
他像是打开了一个压抑了很久的话匣子。
将他对孙悟空现状的担忧，对家族未来的恐惧，对天庭的愤怒，对牛魔王的不屑……所有藏在心底的阴暗和脆弱都向着这位名义上的“故人”，也是事实上的“外人”，倾泻而出。
木吒依旧只是安静地听着。但他的眼中那份温和的笑意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深邃。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
清风镇的夜很静。
能听到更夫打更的声音和远处几声零星的狗吠。
袁通睡不着。
他能感觉到隔壁那间房里散发出的那股压抑的狂躁的气息。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犹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不该去。不该去触碰那位大圣正在流血的伤口。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去。
如果连他这个被大圣亲自带在身边的“弟子”，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心魔吞噬而无动于衷。那这个“弟子”，当得还有什么意义？
他终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他下了床走到门口，轻轻地敲了敲孙悟空的房门。
“大圣，您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应。
只有那股令人心悸的气息，更重了。
袁通一咬牙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孙悟空没有在床上。他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座破败的山神庙的方向。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的孤寂。像一头迷了路的狼。
“大圣……”袁通的声音有些干涩。
“滚出去。”孙悟空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
袁通没有动。
他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
他想起了那天在议事堂，大圣将他护在身后说出的那句，“我来扛”。一股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涌了上来。
“大圣，”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他想了一路的问题，“那个山神……是不是，跟您的过去有关？”
孙悟空的身体猛地一僵。
“您……是不是，很痛苦？”
袁通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您所背负的，究竟是‘功果’，还是‘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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