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的路是颠簸的。
孙悟空没有驾云，也没有用缩地成寸的法术。
他买了两匹最普通的瘦马，一前一后，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缓慢的，真实的感觉。
“知道我们妖和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路上，孙悟空忽然开口，问了袁通一个问题。
袁通骑在马上，身体还有些僵硬。他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位传说中的大圣相处。
“是……是神通？”他试探着回答。
“错。”孙悟空摇了摇头，“是‘规矩’。”
他指了指路边，一个正在田里，辛苦耕作的老农。
“你看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这就是他的‘规矩’。他遵守这个规矩，就能活下去。”
他又指了指远处一座城市的轮廓。
“城里有城里的规矩。买东西要付钱，杀了人要偿命。所有人都守着这套规矩。所以才有了城。”
“而我们妖呢？”孙悟空的语气变得有些自嘲，“我们妖，信奉的是‘没有规矩’。谁的拳头大，谁就是规矩。听起来很痛快。但结果就是一盘散沙。天庭一来一冲就散了。”
袁通若有所思。
“我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守规矩。”孙悟空的眼神，飘向了远方，仿佛陷入了回忆，“他那里的规矩比天庭的还多，还严。吃饭，睡觉，走路，说话，都有定数。错一步，就要挨打。”
“我那时候很不服气。我以为我学长生不老，学七十二变，就是为了打破这些规矩。”
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地，说出了后半句。
“后来，我才明白。他不是在教我怎么‘守’规矩。他是在教我，怎么‘用’规矩。怎么，在规矩的笼子里，跳出最漂亮的舞。”
这番话对袁通来说，太过深奥。
他听不懂。
但他看到，孙悟空说这些话的时候，那张饱经风霜的毛脸上，露出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落寞。
像一个被逐出家门多年的孩子。
就在孙悟空和袁通进行着他们这场奇怪的“教学之旅”时。
花果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没有通报，也没有驾云。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访客，徒步走到了山门前。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僧袍。手里托着一个紫金钵盂。面容清癯，眼神温和，步履之间带着一种佛门特有的沉稳和从容。
守门的猴妖拦住了他。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僧人微微一笑，稽首道：“贫僧，惠岸。”
“奉我家菩萨之命，前来拜访故人，净坛使者。”
惠岸行者，木吒。
观音菩萨的弟子，托塔天王李靖的二儿子，三太子哪吒的亲哥哥。
这个身份太微妙了。
他既是“体制”的代表，又是“精神权威”的使者。
守门的猴妖不敢怠慢，立刻飞报进去。
猪八戒听到这个名字，脑子“嗡”的一声。
他知道麻烦来了。
观音菩萨那位能看穿大哥内心的恐怖的存在。
她派她最得意的弟子来，在这个节骨眼上。
名为“共叙旧谊”，实为“评估”和“试探”。
猪八戒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抽查作业的差等生。
他明知来者不善。但，他能不见吗？
他只能硬着头皮亲自迎了出去。
“哎哟！是木吒师兄！稀客！真是稀客啊！”
人未到，声先到。
脸上己经堆满了最热情，也最虚伪的笑容。
……
官道延伸向远方，像一条没有尽头的灰色的布带。
孙悟空和袁通，在一座名叫“清风镇”的凡人城镇落脚。镇子不大，但还算干净。他们找了一家最普通的客栈，要了两间房，一壶浊酒，几碟小菜。
吃过饭，孙悟空说要出去走走，消消食。
袁通不敢多问，只能跟在后面。
他们信步走到镇子东头，那里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
庙很破败。泥塑的神像，脸上的金粉己经剥落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黄色的胎土。神像前，香炉里，插着几根残香，冷冷清清。
几个妇人，正在庙前，虔诚地跪拜，嘴里念念有词，求着风调雨顺，家人平安。
孙悟空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那尊简陋的，甚至有些可笑的神像。眼神却瞬间变得像一块被扔进深潭的冰。
“大圣？”袁通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瞬间凝结的气息，小声地问道。
孙悟空没有回答。
他的火眼金睛，穿透了那层斑驳的泥胎，看到了里面，那个正在闭目养神、享受着凡人香火的元神。
那是一个尖嘴猴腮的身影。
一张他以为早在五百年前，那场天庭的围剿中，就己经灰飞烟灭的脸。
通风大圣，猕猴王。
当年，花果山七十二洞妖王之一。也是第一个，向天庭投降的软骨头。
孙悟空记得很清楚。当年，他被压在五行山下，天庭曾派人来向他“宣读”战果。那份长长的、沾满了血的名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通风大圣猕猴王，负隅顽抗，己被天兵当场格杀。
原来是假的。原来他没死。
他只是用他那些兄弟们的鲜血，和花果山的秘密跟天庭做了一笔交易。
换来了这么一个没人知道的角落，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山神的位置。换来了苟延残喘。
孙悟空的拳头，在袖子里悄然握紧。
他感觉到那股他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火，又“噌”的一下从心底冒了出来。
烧得他西肢百骸都疼。
(http://www.i7xsw.com/book/einOUC.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i7xsw.com。爱奇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i7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