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土地庙。
老土地正坐立不安地，在自己那间破败的小庙里，来回踱步。他时不时地，就跑到庙门口，朝着花果山的方向，踮起脚尖，望眼欲穿。
己经过去一天一夜了。
花果山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可能赌输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圣，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来管他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神的死活。他那点“护山费”，在人家眼里，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越想，越是绝望。他走到后院，看着那株己经开始枯萎的参娃“启灵”，老泪纵横。
这是他千年的道行，唯一的念想啊！
难道，就这么完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之际，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庙外传来。
“土地公！土地公！在家吗？”
是长流城的一个巡街夜叉。这夜叉平日里，也受过土地公的一些小恩惠，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土地公连忙擦干眼泪，迎了出去。
“夜叉兄弟，何事如此慌张？”
“出大事了！”那夜叉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城里的地下水道，发现了一窝死耗子！不，是死妖！七八个！全都死绝了！”
“什么？”土地公心里一惊。
“死状别提多惨了！”夜叉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听第一个发现现场的仵作说，像是自相残杀！现场干干净净，连个脚印都没有，邪门得很！不过，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土地公哪有心情猜这个。
“我们发现了一个泥罐子！”夜叉兴奋地说道，“罐子里，插着一根……一根还会发光的人参！我一瞧，就觉得这东西眼熟，好像……好像是你家那个宝贝参娃的……”
土地公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连话都来不及说，化作一道土黄色的旋风，就朝着长流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城隍庙的停尸房，看到那个被摆在桌上的泥罐，看到罐子里那截虽然有些黯淡、但依旧散发着熟悉气息的“本命灵根”时，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的儿啊！”
他扑了上去，抱着那个泥罐，嚎啕大哭。
城隍爷和一众阴司官吏，面面相觑。他们本来还在为这桩离奇的、找不到任何线索的“妖魔互殴致死案”而头疼。现在，苦主自己找上门来了。
事情，很快就明了了。
土地公的“本命灵根”被抢，而抢夺者，离奇地，在巢穴内，自相残杀，全部毙命。赃物，完好无损。
这案子，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诡异。
城隍爷是个聪明人。他联想到最近花果山闹出的动静，再看看这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的作案手法，心里，己经隐隐猜到了几分。
他当即拍板，将此事定性为“妖族内斗，分赃不均”。至于那个“本命灵根”，自然是物归原主。案子就这么结了。
他可不想去深究这背后，到底是谁出的手。
当土地公小心翼翼地，将“本命灵根”重新接回到参娃“启灵”的身上，看到他那枯黄的小脸，重新泛起一丝红润时，他激动得，朝着花果山的方向，长跪不起。
“大圣天恩！大圣天恩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磕着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这件事，像一阵风，迅速地，在花果山治下，那些最底层的、交了“护山费”的小妖、小神之间，传开了。
传言的版本，有很多。
有的说，是花果山“战堂”雷霆出击，将那伙悍匪，杀得片甲不留。
有的说，是那位沉默寡言的金身罗汉沙悟净，亲自出手，将恶徒，都扔进了流沙河里喂鱼。
但更多的人，相信一个更具传奇色彩的版本——
他们说，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八部天龙小白龙，化作一缕看不见的青烟，潜入敌巢，用龙威，就将那伙小妖，活活吓死了。
无论版本如何，核心思想，只有一个。
花果山的“保护伞”，是真的！
他们收了你的钱，就真的会把你当自己人，罩着你！
一时间，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还在迟疑的小势力，纷纷打消了疑虑。前往花果山缴纳“护山费”的队伍，在山门外，排起了长龙。
花果山的声望，在底层，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孙悟空用一场高效、精准、不留痕迹的“地下执法”，完美地，对冲了他在“上层建筑”中，因为“收租令”而带来的负面影响。
他向所有人证明了，他的“规矩”，不仅对内有效，对外，也同样有效。
……
“天枢”星槎，依旧悬停在花果山的上空。
东斗星君很有耐心。他似乎一点也不急。他就在船舱里，品着茶，读着经，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以天地为棋盘的，对弈。
他等得起。
他相信，时间会给那只猴子一个正确的答案。
就在他准备换一壶新茶时，花果山的通传使者，又来了。
“星君大人，我家大圣，要跟您谈谈。”
东斗星君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胜利的微笑。
他知道，那只猴子，想通了。
还是在那个雅致的船舱里。
孙悟空再次，坐在了东斗星君的对面。
“胜佛，考虑得如何了？”东斗星君好整以暇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种长者对晚辈的、宽容的提点。
“俺老孙，想跟星君，谈一笔交易。”孙悟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首接说道。
“交易？”东斗星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胜佛说笑了。‘理’，是不能用来交易的。”
“俺老孙不跟你谈‘理’。”孙悟空看着他，眼神平静，“我跟你谈‘秩序’。”
他将一枚玉简，推到了东斗星君的面前。
玉简里记录的，正是黑风岭土地公一案的全部卷宗。从报案，到“破案”，再到物归原主，最后，到那些底层小妖小神，对花果山感恩戴德，纷纷前来“纳贡”的全过程。
东斗星君的神识扫过玉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何等人物，自然一眼就看穿了这其中的门道。
“好手段。”他放下玉简，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他明白了孙悟空的意思。
孙悟空在告诉他：你看，我虽然不守你们天庭的“大道理”，但我能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小秩序”。我能让那些你们天庭顾及不到的、最底层的生灵，得到庇护，安居乐业。从结果上来说，我们做的是同一件事——维护“稳定”。
这就是孙悟空的，谈判筹码。
“你想要什么？”东斗星君问道。他知道，对方既然把这个拿出来，就一定有他的条件。
“很简单。”孙悟空伸出两根手指，“此事主犯袁通，是我花果山战堂之主。我的人，我自己处置。我会罚他闭关百年，没收所有赃物，这件事到此为止。”
“不可能！”东斗星君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主犯不究，纲常何存？”
“但是，”孙悟空仿佛料到了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从犯黄西，那只黄鼠狼妖，我可以交给你。任由天尊发落。”
东斗星君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在飞速地权衡。
太乙天尊，以及他们这些元老派，要的是“面子”，是维护“纲常”的姿态。他们需要一个“凶手”，来当众惩处，以儆效尤。
至于是主犯，还是从犯，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必须有人，为“悖理”这个行为，付出代价。
交出黄西，孙悟空，算是给了一个台阶。一个不大，但勉强可以下的台阶。
“而且，”孙悟空加了最后一个筹码，“那两箱‘业力丝线’，我会原封不动地，送还长乐宫。就当是我花果山，替犯错的晚辈，向天尊赔个不是。”
东斗星君彻底沉默了。
他看着孙悟空。这个泼猴，比五百年前，难缠了无数倍。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莽夫。
他学会了妥协，学会了交换，学会了用最小的代价，去争取最大的利益。
他学会了，当一个“老板”。
“好。”许久，东斗星君缓缓地点了点头，“就依你。”
“但，”他补充道，“我的人，会亲自来花果山，带走黄西。并且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执行‘天道规束’。”
他要在花果山的地盘上，执行天庭的刑罚。
这是他作为胜利者，为自己，也为天庭元老派，保留的最后一点尊严。
孙悟空看着他，面无表情。
“可以。”他回答道。
交易，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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