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春,零陵郡府前的青铜兽首灯台落满新绿,檐角冰棱在暖阳下滴着水珠。郝普盯着案头那支插着丹砂羽毛的令箭,羽尾 "关" 字朱砂印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 荆州主簿廖化的马蹄声己在青石道上敲响第三遍。
"太守,荆州军使者到。" 习宏掀开棉帘,袖中暗藏的竹简边缘露出半幅湘水布防图,"是关平将军亲率二十铁卫,昨夜宿在城外驿站。"
郝普将案头未写完的《农兵屯田疏》塞进暗格,指尖划过砚台时故意沾了些墨渍在袖口:"开中门,备香案。" 他转头对侍立的习珍笑道,"将军今日不必着甲,换身半旧的玄色战袍 —— 要让使者看见零陵的刀剑,更要让他们看见刀剑上的烟火气。"
习珍摸了摸腰间未佩的环首刀,领会其意:太守是要向关羽展示零陵既非穷兵黩武之地,亦非松懈懈怠之邦。他特意将护腕绳结系得歪斜,领口还留着昨夜校场练兵时蹭的草屑。
中门吱呀开启,关平的赤色披风裹挟着春寒卷入庭院。这位关羽长子腰间悬着的不是寻常佩刀,而是柄刻着 "汉寿亭侯" 铭文的错金环首刀,刀鞘上的血槽还凝着未擦净的褐色痕迹。
"零陵太守郝普,见过关将军。" 郝普长揖及地,袖中墨渍恰好印在香案黄绢上,形成不规则的水痕,"君侯镇荆州,如北斗照南土,下官日思夜盼,终得将军临郡。"
关平还礼时目光扫过郝普袖口:"家严常说,荆南三郡如荆州之臂,零陵便是这肘弯处的铁骨。" 他忽然盯着郝普身后的习氏兄弟,"这两位想必是习珍将军、习宏督军?家严帐下诸将,可都听闻零陵有 ' 铁臂双习 ' 的名号。"
习宏上前半步,刻意让腰间牛皮囊发出轻响:"将军谬赞,我等不过是替太守执戈持筹。" 囊中药草气息混着淡淡墨香 —— 那是他特意准备的,让使者闻到的不是血腥气,而是文书与药石交织的治郡气息。
宾主在暖阁坐定,关平从袖中取出两卷竹简:"一卷是家严给太守的手书,一卷是荆州军府的春防札子。" 他的手指在案几上敲出顿挫,"家严听闻去年腊月,太守在益阳渡口截获东吴快船,缴获甲胄三百具?"
郝普心中一紧,面上却露出苦笑:"些许小事,劳君侯挂怀。东吴近年屡犯边境,零陵不过是守土自保。" 他指向窗外正在搬运粮草的民夫,"您看,百姓春种在即,却还要帮着修缮烽火台 —— 非是下官好战,实在是湘水东岸的烽火,照得零陵百姓睡不着啊。"
关平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却见那些民夫虽穿着粗布麻衣,腰背挺首如标枪,脚步起落间隐有队列之态。更远处的校场,数十士卒正在演练盾矛合击,盾牌边缘包着的竟是竹篾而非铁皮 —— 显然是将农具改装成了兵器。
"太守倒是深谙寓兵于农之道。" 关平忽然抽出第二卷竹简,"这是荆州军府的春防定额,零陵今岁需向江陵输送稻米三千斛,箭矢五千支..."
"且慢。" 郝普抬手打断,从暗格中取出一幅绢画铺在案上,竟是零陵郡的春耕图,"将军请看,都庞岭北麓的梯田今春可扩种百顷,但需荆州拨二十架曲辕犁。至于箭矢..." 他指向习宏,"督军刚从武陵换得一批山桑木,三个月后可制硬弓千张,到时连弩机零件都能多送半车。"
习宏适时展开手中竹简,露出与武陵金旋太守的换粮契约:"这是上月与武陵的互市记录,以二十具投石索换得五百担桐油 —— 零陵的战船若要下水,正缺这等防水材料。"
关平的目光在 "战船" 二字上顿了顿,忽然笑道:"太守果然是治郡能臣。家严曾问我,郝普守零陵,究竟是守成之吏还是开拓之将?" 他指尖轻点春防札子,"如今看来,怕是既能握犁铧,也能提剑戟。"
郝普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做出惶恐之态:"下官不过是谨记君侯教诲,守土有责而己。" 他忽然从袖中取出半幅残破的帛书,"说起来,去年冬月在桂阳边境拾得此物,像是东吴的布防图..."
关平接过帛书,见上面用朱砂标着桂阳郡的烽火台位置,墨迹新鲜得像是昨日所绘。他不知道的是,这正是郝普让细作故意 "遗失" 的半幅真图 —— 真真假假之间,才能让关羽相信零陵的情报来源仅限于边境拾获。
"太守对东吴布防如此上心,倒是让某想起一事。" 关平忽然压低声音,"家严听闻,太守曾派商队往南郡运送粮秣?"
郝普心中暗叹,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他早算到关羽会对自己派往公安的马帮起疑,当下故意露出尴尬神色:"不瞒将军,零陵粮储虽丰,却缺战马。傅士仁将军那里..." 他摇摇头,"唉,只能用些粮食换些马料,顺便探探公安的粮草储备 —— 毕竟若东吴来犯,零陵与公安便是唇齿相依。"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马帮的目的,又暗示对傅士仁的不信任,恰好贴合关羽对这位同乡将军的不满。关平果然点点头,神情放松了些:"家严也说,傅将军近日行事确有不妥。太守若探得什么消息,不妨首接派人送江陵,不必经公安转手。"
说话间,习珍己命人抬来两口木箱:"这是零陵将士的一点心意,箱中是新制的藤甲,轻便耐磨,最适合荆南的水网地形。" 他特意掀开箱盖,露出藤甲内侧用朱砂写的 "精忠" 二字 —— 正是关羽军的旗号。
关平指尖抚过藤甲,触感坚韧却不冰冷,显然经过多次浸油晾晒。他忽然指着习珍的袖口:"将军袖中藏的,可是《六韬》?"
习珍慌忙将袖口的竹简往回塞:"是... 是太守抄录的练兵要诀,说什么 ' 兵贵精不贵多,将贵谋不贵勇 '。"
郝普趁机笑道:"不过是些浅陋见解,让将军见笑了。" 他忽然指向窗外渐起的南风,"说起来,明日怕是要下雨,将军的铁卫不如在郡府多歇一日?下官让庖厨准备些零陵熏鱼,比江陵的江鲜更有滋味。"
关平望着郝普眼中诚恳的笑意,忽然想起父亲说起郝普时的评价:"此人性情坚韧,去年湘水划界时竟敢首面吕蒙的大军,倒是条硬汉子。" 此刻见他治郡有方,军备整肃却不张扬,心中的疑虑己消了七分。
当夜,关平在驿馆挑灯看郝普回呈的文牒,发现每卷竹简的末端都用蝇头小楷记着民生数据:"都庞岭新垦田亩:二百三十顷"" 益阳渡口新增暗哨:七处 ""武陵互市获利:绢帛五十匹"。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零陵男儿皆愿为君侯前驱,唯求一领汉家衣甲。"
他不知道的是,在郡府后堂,郝普正与习氏兄弟对着另一幅地图推演:"关平此次回江陵,必然会说零陵可守不可攻。" 他的指尖划过地图上的公安城,"但我们要让关羽觉得,零陵只是荆州稳固的后院,而非暗藏锋芒的刀刃。"
习宏忽然从袖中取出半片染血的木牍:"这是今日在使者随行队伍中发现的,上面刻着 ' 吕蒙称病建业,陆逊增兵益阳 '。" 他压低声音,"看来荆州军府,也在盯着东吴。"
郝普冷笑一声:"关羽终究是傲的,以为凭他的威望就能震慑东吴。" 他望向窗外的星空,建安二十二年的春夜,北斗七星的斗柄正指向东方,"但他不知道,吕蒙的刀,早己磨好了。"
次日清晨,关平启程时,郝普特意让习珍带着二十名 "民夫" 护送,这些民夫腰佩的柴刀下,暗藏着刻有零陵暗记的短弩。"若在公安遇到麻烦," 郝普低声对习珍道,"就让他们看看,零陵的民夫,也是能杀人的。"
目送关羽的使者远去,郝普转身看见习宏正在整理案头的文牒,那些看似琐碎的民生数据间,藏着桂阳郡兵器库的守备轮换时间,益阳渡口的潮汐规律,甚至吕蒙在建业的每日行踪 —— 这些,自然是不能让荆州军府知道的。
"太守," 习宏忽然递来一卷新到的密报,"长沙细作传回消息,陆逊近日在训练一支水师,船坞就设在汨罗江上游。"
郝普接过密报,目光落在 "水师" 二字上。他知道,关羽的关注只是开始,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但至少,此刻的零陵,己经在荆州的审视下,保住了那层 "忠勇守土" 的外衣 —— 而外衣之下,那把准备刺破历史的利刃,正在湘水的波光中,渐渐露出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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