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清明,零陵城南的都庞岭脚下,新翻的田土泛着潮润的青黑色。郝普踩着沾满春泥的木屐,看习珍正带着一队士卒往梯田里搬运粪肥 —— 这些士卒甲胄未解,却人人肩扛一柄改良过的曲辕犁,犁尖包着的熟铁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太守," 习珍抹了把额角的汗,犁柄上 "精忠" 二字的朱砂印己被磨得模糊,"弟兄们都在嘀咕,咱零陵兵何时成了农夫?昨日校场演武,张五的矛头还挂着稻草呢。"
郝普蹲下身,指尖捏起一团混着腐叶的泥土:"将军可知,当年赵充国在湟中屯田,麾下骑兵既能弯弓射雕,也能荷锄耕稼?" 他忽然指向远处正在修筑水渠的队伍,"东吴的水师战船要靠民夫拉纤,咱们的士卒却能自己种粮 —— 等湘水涨潮时,他们既能驾船巡江,也能持矛冲锋,这才是真正的零陵子弟兵。"
习珍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落在士卒们腰间的短刀上:那些本该挂酒囊的地方,此刻都别着小巧的铜哨,正是郝普上月从武陵换来的山铜所铸。他忽然想起昨夜郡府会议,郝普摊开的竹简上画着奇怪的方格图,说是 "屯田轮作之法"。
"传令下去," 郝普站起身,袍角沾满泥点却毫无官威,"戌时三刻,各屯都伯到郡府听令。记得让他们带上每日记的《屯田日志》—— 就是我让习督军发的那种带格线的竹简。"
当晚,郡府议事厅内,十二名屯长捧着刻满划痕的竹简跪坐成圈。习宏抱着一摞空白简策站在郝普身后,简策边缘印着淡淡的稻穗纹 —— 那是郝普特意让工匠刻的,说是 "让士卒记住,手中竹简与手中刀枪同样重要"。
"诸位都是跟着本太守从建安二十年熬过来的老人," 郝普敲了敲案头的《零陵郡志》,"当年湘水划界时,咱们连过冬的粮草都要向武陵借。如今呢?" 他翻开一页,上面画着都庞岭梯田的等高线图,"三个月前种下的冬麦,现在长势比郡丞预估的还好三成。"
一名屯长鼓起勇气开口:"太守,可咱当兵的天天扛犁,万一东吴打过来..."
"打过来?" 郝普忽然抽出腰间佩剑,剑鞘上缠着的不是丝绦,而是两束金黄的麦穗,"去年腊月在益阳渡口,那些扛着锄头的民夫,不也能把东吴的快船堵在芦苇荡里?" 他指向习珍,"习将军明日开始,教各屯士卒 ' 五步成阵 '—— 放下犁耙能耕地,抄起兵器能杀敌,这才是咱零陵军的规矩。"
习珍会意,抽出半幅帛画展开:上面画着五个士卒的站位图,两人持盾在前,两人握矛在后,中间一人持弩 —— 正是郝普根据后世 "鸳鸯阵" 改良的小单位战阵。屯长们看着画中士卒脚下的方格,忽然想起白日里耕田时,郝普让他们用绳子丈量的间距。
"从今日起," 郝普拿起一支竹笔,在陶制沙盘上划出经纬线,"每个屯田点就是一座营寨,每十亩田设一 ' 屯',每屯设都伯一人,兼管农事与防务。" 他的笔尖落在湘水支流上,"春水涨时,各屯派三分之一兵力随习督军巡视河道 —— 说是巡视,实则是让他们熟悉水性,将来..." 他忽然顿住,改了口,"将来若有江贼劫掠,也能及时应对。"
习宏适时递上一卷竹简:"这是各屯的农具分配表,曲辕犁每二十人一具,铁锄按丁口分发。另外," 他压低声音,"武陵金旋太守答应的五十架龙骨水车,下月就能运到都庞岭北麓。"
散会后,郝普留下列席的习氏兄弟。习珍摸着沙盘上的稻穗模型,忽然问:"太守,您真觉得种地能让弟兄们更能打?"
郝普笑了:"当年在洛阳太学,先生讲《孙子兵法》时说 '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 '。" 他指向窗外的星空,"咱们现在做的,就是让士卒们知道,脚下的每寸土地,既是生养他们的田园,也是需要用性命守护的疆场。"
习宏忽然想起日间在屯田点看见的景象:士卒们在田头插的不是军旗,而是削尖的竹桩,桩上刻着各自家乡的地名 —— 这是郝普特意安排的,说是 "让士卒看见田亩,就想起家中父母"。
接下来的三个月,零陵的山坳间处处可见头戴斗笠、腰佩环首刀的屯田兵。他们清晨耕地,午后练阵,黄昏时便坐在田埂上听郝普派来的军吏讲 "东吴背盟" 的故事 —— 这些故事半真半假,却总能让士卒们想起去年冬天,王三的商队从长沙带回的染血密信。
芒种时节,郝普带着习宏视察新建成的 "云田屯"。此处位于湘水支流畔,二十座茅草屋围成圆形,中央是囤积兵器的土窖,外围挖着深达丈许的壕沟,沟里种着带刺的野蔷薇。
"太守快看!" 一名屯长捧着刚收割的麦穗跑来,穗子比寻常麦种长了近两寸,"按您说的 ' 宽行密株 ' 种法,每亩居然能收三斛!"
郝普接过麦穗,看见穗尖染着淡淡的红色 —— 那是习宏让人用朱砂拌种以防虫害。他转头对习宏道:"把这种麦种分给武陵和南郡的商队,就说零陵愿与友邻分享丰年。" 他特意加重 "友邻" 二字,目光却望向东方的长沙郡。
当日深夜,云田屯的篝火旁,几个士卒正用刀鞘刻着什么。郝普凑近一看,竟是在木柄上刻 "复我疆土" 西字 —— 正是他前日在训话时反复提及的口号。
"弟兄们," 一名老兵忽然开口,"去年冬天咱们截获东吴的甲胄,如今咱们自己种的粮食,能养十个这样的东吴兵!" 他拍了拍腰间的短刀,刀鞘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麦穗。
郝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篝火在士卒们年轻的面庞上跳动。他知道,这些曾在死亡边缘徘徊的零陵子弟,如今终于明白,手中的犁耙不仅能换来温饱,更能化作抵御外敌的铠甲。
入秋时分,零陵的粮仓终于堆起了齐整的粮垛。郝普站在城楼上,看着习珍正指挥士卒将新粮装入刻着 "零陵军屯" 的陶罐 —— 这些陶罐将来会被沉入湘水沿岸的地窖,成为战时的应急粮。
"太守," 习宏递来一份军报,"各屯上报,今岁秋粮可增收五千斛,足够万人大军食用半年。" 他指着远处正在修筑的船坞,"更妙的是,屯田兵们熟悉水性,习将军说,己有三成士卒能在五里内徒手泅渡。"
郝普点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的长沙郡。陆逊训练水师的消息,早己通过细作传到他案头,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零陵军民眼中渐盛的战意 —— 那些在田埂上练过的战阵,在水渠边磨过的刀刃,还有在粮仓前流过的汗水,正在将这个曾经摇摇欲坠的边陲小郡,锻造成一柄暗藏锋芒的利刃。
"传令下去," 他忽然对习珍道,"从各屯抽调精壮,组建 ' 田猎队 '—— 名义上是进山打猎,实则是让他们熟悉都庞岭的地形。" 他顿了顿,"另外,让习督军给每个屯长发一面青铜令旗,旗上绣稻穗与刀剑 —— 这是咱们零陵军屯的徽记。"
习珍领命而去,衣摆间传来竹简相撞的声响 —— 那是郝普新写的《农兵操典》,里面详细记载了如何将耕作节奏与战阵训练结合。这位曾经只知冲锋的武将,如今也开始懂得,真正的强军之道,从来都藏在泥土与鲜血的交界处。
夜深人静时,郝普独自来到军屯的田边。月光下,士卒们的营帐与田垄交织成奇异的图案,宛如一张巨大的棋盘。他知道,自己正在下一盘跨越时空的大棋,而这农兵一体的政策,正是棋盘上至关重要的一子 —— 它既让零陵在关羽的注视下显得安分守己,又在不知不觉中,为未来的雷霆一击积蓄着磅礴的力量。
晚风带来泥土的芬芳,混着远处兵器库传来的铁锈味。郝普忽然想起前世读过的《盐铁论》,里面说 "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此刻的零陵,正随着他的变革而悄然蜕变,那些在田间地头流淌的汗水,终将在某个血色黎明,化作冲刷历史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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