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乌鸦窝棚那扇歪斜、糊满泥巴的木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脸上。牲口膻臊、陈年汗臭、劣质烟草、腐烂草料，还有某种油腻腻的铁锈味和浓重的伏特加酒气，交织缠绕，几乎让人窒息。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厚厚的灰尘在从破窗缝隙挤进来的寒风中飞舞。
屋子中央是个用破油桶改的大铁炉子，炉膛里塞着湿柴和冻硬的牲口粪，冒着浓烈的黑烟，火苗有气无力地舔着炉壁，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热量。炉子旁边胡乱堆着几个看不出原色的破麻袋，里面似乎是冻土豆和干草。墙角拴着两头瘦骨嶙峋的山羊，正有气无力地嚼着草料，地上满是排泄物和草屑。
老乌鸦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屋子三分之一的空间。他把自己扔进炉子旁唯一一把用粗木桩钉成的、摇摇欲坠的“椅子”里，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伐木斧随意丢在脚边。他抓起旁边一个油腻腻的大锡壶，咕咚灌了一大口，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
“地方小，将就蹲着。”他用破袖子抹了下胡子上的酒渍，浑浊的黄眼扫过卡西姆和老烟丞，最后落在屋外塔木扛着罗沐的巨大身影上，“…那半死不活的，还有女人小孩，也弄进来。冻死在外面，老子还得挖坑。”语气依旧粗鲁，却少了之前的杀意。
卡西姆没说话，朝塔木点点头。塔木像搬一块木头似的把罗沐小心放在炉子边相对干净点的破麻袋上，萨拉抱着囡囡，怯生生地挨着罗沐坐下，尽量避开地上的污秽。小姑娘被屋里的气味熏得首皱小鼻子。
老烟丞也找了个角落的破木墩坐下，伤腿疼得他龇牙咧嘴，浑浊的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破败的巢穴。他看到炉子旁边散落着一些奇形怪状、沾满油污的金属零件，还有个缺了半边的铁砧，显然这老乌鸦还干点粗陋的铁匠活。
“火…火要灭了！”萨拉小声惊呼，指着炉膛里几乎被浓烟压死的微弱火苗。
老乌鸦眼皮都没抬，又灌了口酒。
老烟丞撇撇嘴，挣扎着站起来，缺指的手抓起旁边一根半截的铁通条，也不嫌脏，伸进炉膛里一阵扒拉捣鼓。他动作麻利，几下就捅开了堵塞的烟道，又抓了把旁边麻袋里相对干燥的草料塞进去引火。浓烟渐渐小了，火苗重新窜起来，带来一丝稍大的暖意。
“哼，老烟鬼倒有两下子。”老乌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混口饭吃的手艺。”老烟丞喘着气坐回去，揉着伤腿，“比你这破炉子强点。”
老乌鸦没接茬，浑浊的黄眼重新钉在卡西姆脸上，像在打量一件值钱的货物。“现在，说说。北边林子里，刚才那动静，是什么鬼东西？‘眼睛’？”他声音压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老子在这烂泥塘里刨食几十年，从弗拉基米尔的钉子到‘幽灵’的灰皮狗，什么没见过？可刚才那感觉…像他妈天塌下来盯着你看！透心凉！”
卡西姆沉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个重新合拢的黑色方块，放在沾满油污的破木桌上。“它叫的。被动接收到了强扫描信号。源头在林子里。”他指了指罗沐，“他差点被这‘噪音’撕开脑子。”
老乌鸦盯着那方块，又看看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脸色青白的罗沐，黄眼里的忌惮更深。“这半死人…什么来路？脑子那么金贵？”
“一张去南极的活地图。”卡西姆的声音平淡，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被‘幽灵’惦记，被‘眼睛’窥探的地图。”
“南…南极？”老乌鸦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但联想到刚才那恐怖的扫描，又觉得荒诞中透着真实。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液体似乎给了他一点勇气。“操…难怪惹一身骚！那‘眼睛’…是冲地图来的？”
“不知道。”卡西姆实话实说，“也许是。也许是冲所有带着‘核心’波动的活物。”他的目光扫过老烟丞怀里的油布包，又瞥了眼靠在墙角的阿一金属臂，冰蓝核心的光芒在昏暗光线下微不可察。
老乌鸦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点微弱的蓝光，喉结滚动了一下。“…铁疙瘩也有‘心’？”
“刚捡的破烂。”老烟丞没好气地接话，“总比你这破炉子强点。”
老乌鸦没理会老烟丞的挖苦，他浑浊的黄眼在卡西姆、罗沐、金属臂和那个黑色方块上来回扫视，像是在权衡巨大的风险和可能的收益。恐惧依旧占据上风，但一种在废土挣扎求生多年磨砺出的、近乎赌徒般的疯狂，也慢慢浮了上来。他抓起锡壶，又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胡子淌下。
“…粮食…有。冻土豆，硬得像石头。还有点风干的臭鱼，山羊奶…能吊命。”他声音沙哑，带着决断，“换！换你们知道的所有‘眼睛’的消息！还有…那破方块！给老子！”
卡西姆冰蓝的瞳孔没有丝毫波动。“方块可以给你。粮食，我们要。另外，”他指向老烟丞，“给他找点能用的工具，修修他那堆破烂。还有干净的水，处理伤口。”
“工具？老子这只有劈柴的斧头和砸铁的锤子！”老乌鸦吼道。
“够用了！”老烟丞立刻接话，浑浊的眼睛亮起光，“有火有铁砧，老子就能让破烂喘气！”
老乌鸦瞪着牛眼，看看卡西姆，又看看跃跃欲试的老烟丞，再看看角落里那条闪烁着冰冷微光的金属臂。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子上的锡壶都跳了一下。
“成交！冻土豆管够！工具随便用！水去后面冰窟窿自己砸！”他喘着粗气，像是完成了一笔亏本买卖，又像是给自己壮胆，“但你们给老子记住！要是那‘眼睛’再扫过来，或者‘幽灵’的狗闻着味儿摸到老子门口…老子第一个把你们剁了喂山羊！”他抓起桌上的黑色方块，像攥着块烫手的烙铁，又像是攥着张不知福祸的鬼牌，狠狠塞进了油腻的熊皮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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