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膛里的火苗蔫蔫巴巴，舔着湿柴和牲口粪，黑烟倒是很精神，一股股从破炉筒的接缝里挤出来，熏得满屋子都是呛人的糊味儿。罗沐躺在炉边冰冷的泥地上，身下垫着个漏草的破麻袋，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嘴唇干裂起皮，只有左肩伤口那圈顽固的暗紫色，在昏黄的光线下透着一股邪性的鲜活。他呼吸微弱，胸腔几乎看不出起伏，像是随时会散掉的一口气。
萨拉用块还算干净的破布，蘸着刚从屋后冰窟窿里砸出来的冰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罗沐滚烫的额头。冰水碰到皮肤，罗沐毫无反应，只有眉头无意识地紧锁着，仿佛在梦里跟什么无形的东西较劲。囡囡蜷缩在母亲腿边，小脸埋在萨拉衣襟里，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偷偷看着那个昏迷不醒的恩人。
“烧…烧得更厉害了…”萨拉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碰了碰罗沐的脖颈，烫得她指尖一缩。
角落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老烟丞盘腿坐在一堆破烂中间，那只被灼伤的右手裹着脏兮兮的破布条，勉强还能动。他左手握着一柄老乌鸦丢给他的、比他胳膊还粗的生铁榔头，正对着阿一那条冰冷的金属断肢较劲。断口处扭曲的装甲板被他用破布缠在榔头柄上，一下下狠砸，试图把它砸平整些，好对上工棚里新修复的那截手臂。每砸一下，他都疼得呲牙咧嘴，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伊戈尔的炉子、老乌鸦的破锤子、还有这该死的世道。
“省点力气吧，老烟鬼。”老乌鸦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塞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椅子”里，抱着油腻的锡酒壶，浑浊的黄眼扫过老烟丞徒劳的努力，带着点嘲弄，“你那铁疙瘩的心都凉透了，接上两条胳膊也是废铁一堆！”
“放屁！”老烟丞头也不抬，又是一榔头砸下去，火星西溅，“心没凉透！就是差口气！老子有‘点金石’！点了心火，这铁疙瘩就能活！”他缺指的手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硬邦邦的油布包，里面是那块暗红碎片和染血的草图。
“点金石？”老乌鸦嗤笑一声，灌了口酒，“老子还点金成铁呢！吹牛不上税！”
老烟丞懒得理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金属断口，琢磨着怎么把怀里那点宝贝粉末塞进核心缝隙里续命。
卡西姆半蹲在罗沐身边，冰蓝的瞳孔缩得极小，像两颗冻硬的玻璃珠。他缺指的手轻轻搭在罗沐完好的右腕上，指尖感受着那微弱、混乱、如同风中残烛的脉搏。他的目光，却穿透了罗沐紧闭的眼睑，仿佛要钻进那片被“烙印”灼烧、被外来扫描撕裂的意识深渊。
“他在里面…跟‘地图’打架。”卡西姆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铁锈，“身体当成了战场。烧下去，要么脑子被烧穿，要么身体先垮掉。”
“那…那怎么办？”萨拉的声音抖得厉害。
卡西姆沉默了几秒。他缓缓抬起缺指的手，伸向罗沐左肩那圈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像活物般搏动的暗紫烙印边缘。指尖在离皮肤毫厘之处停住。
“得…给他找个新‘战场’。”卡西姆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让他脑子里的‘火’，烧到别的地方去。”
萨拉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什么意思。老烟丞也停下了敲打，浑浊的眼睛望过来。
卡西姆没解释。他缺指的手猛地收回，一把扯开自己肩头早己被血和泥浸透的破布条！一道狰狞的、尚未完全结痂的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肉翻卷，边缘同样透着不祥的暗红！那是之前被“蜂群”能量束擦过的伤！
“恩人！你的伤！”萨拉惊呼。
卡西姆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他伸出缺指的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极其精准、稳定地按在了自己肩头伤口最深、颜色最暗、痛感最尖锐的那一点上！
嘶…
他牙关猛地咬紧，额角瞬间迸出细密的冷汗！指尖下的剧痛如同电流，狠狠刺入他的神经！但他冰蓝的瞳孔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所有感官，都聚焦在指尖那一点撕裂般的剧痛上！放大它！感受它！让这纯粹的肉体痛苦占据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炉膛里柴火噼啪一声轻响。
就在卡西姆将自身剧痛凝聚到极致的刹那！
昏迷中的罗沐，身体猛地一颤！左肩那圈暗紫烙印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烫到，颜色骤然加深！但紧接着，他紧锁的眉头，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一丝丝！喉间那种被无形之手扼住的痛苦嗬嗬声，似乎也微弱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有…有用？”老烟丞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榔头差点掉地上。
卡西姆缓缓松开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指，指尖沾着暗红的血。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但冰蓝的眼底深处，却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痛苦…是锚点。”他喘息着，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把他脑子里那团乱撞的‘火’，暂时…钉死在身体某个地方。”他看向萨拉，“帮我，按住他左肩伤口…边缘…别碰中间！”
萨拉虽然害怕，但看到罗沐那瞬间微小的变化，心中燃起希望。她颤抖着伸出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按在罗沐左肩烙印外围的皮肤上，那里温度滚烫。
卡西姆再次凝神。缺指的手又一次按向自己肩头剧痛的伤口！这一次，他更用力！指尖几乎要嵌进翻卷的皮肉里！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志！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砸在冰冷的泥地上。
“呃啊——！”罗沐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极其痛苦的嘶鸣！左肩烙印处暗紫光芒疯狂闪烁！但这一次，他的双眼没有睁开，紧锁的眉头却比刚才更明显地松弛开来！身体紧绷的痉挛也减弱了！
卡西姆松开手指，剧烈地喘息着，后背己被冷汗湿透。他肩头的伤口因为用力按压，再次渗出血来，染红了破布。
“恩人！你的伤在流血！”萨拉急得快哭了。
“死不了。”卡西姆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他看向罗沐，后者的呼吸似乎平稳了极其细微的一丝，脸上的痛苦也稍减。虽然只是饮鸩止渴，暂时将意识深渊里的战火引向身体战场，但至少争取到了时间。
“妈的…疯子…”老烟丞看得心惊肉跳，喃喃自语。他低头看看手里冰冷的金属断肢，又看看卡西姆肩头渗血的伤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猛地抓起榔头，不再去砸那扭曲的断口，而是翻出怀里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那块流淌着微弱星尘光晕的暗红碎片。
“铁疙瘩…看你的造化了…”老烟丞用破布条包住碎片边缘，防止割手，然后咬咬牙，用榔头尖角对着碎片边缘，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铛！！！
一声脆响！
暗红碎片崩裂开一小块！几粒比芝麻还小的、闪烁着奇异红光的碎屑溅落在冰冷的金属断肢上！
嗤嗤…
碎屑接触到金属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爆发出极其细微却刺眼的红芒！金属断肢内部沉寂的线路，猛地窜起几缕细小的、转瞬即逝的电火花！
老烟丞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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