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城槌暗红的独眼像凝固的血滴，隔着风雪弥漫的山谷，死死钉在逃亡者身上。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实质，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卡西姆缺指的手握紧了枪，指节发白，枪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塔木庞大的身躯像堵绝望的墙，挡在昏迷的罗沐和萨拉母女前面，弯刀和钩刃反射着雪地的惨白微光。老烟丞捂着灼伤的手，背靠着冰冷的树干滑坐下去，浑浊的眼睛看着对面那几个钢铁巨影，又低头瞅瞅自己空瘪瘪的工具包，第一次连骂娘的力气都没了。
完了。这次是真完了。前有破城槌堵路，后有“蜂群”随时可能追上来。冰河没淹死，铁闸没炸死，倒要在这荒山野岭被铁疙瘩当靶子打成筛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里，靠在塔木腿边雪地上的罗沐，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快速转动。左肩那洇透暗红血迹的纱布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冰蓝色光晕，如同濒死萤火虫的最后一点火星，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光芒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嗡——
几乎是同时！对面山脚下，一台“破城槌”头部那冰冷的暗红独眼，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光芒不再是稳定的暗红，而是如同电压不稳的灯泡，疯狂地明灭交替！它庞大的钢铁躯体猛地一颤，反关节的机械足在冻土上刮擦出刺耳噪音！
另外两台“破城槌”似乎被同伴的异常惊动，暗红独眼瞬间转向它，冰冷的扫描光束扫过它的装甲。扰的那台“破城槌”传感器阵列发出一阵混乱的电子嘶鸣，肩部巨大的机炮炮管不受控制地左右乱摆，炮口充能的微弱光芒时断时续！
“怎么回事？！”老烟丞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台发疯的“破城槌”，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地上罗沐肩头那点一闪而逝的冰蓝微光！“这小子…隔着这么远…还能让铁疙瘩抽风？！”
卡西姆眼中精光爆射！千载难逢的机会！
“塔木！带上人！冲过去！贴着山脚石缝走！”他吼声如同炸雷，身体己如离弦之箭般窜出！没有冲向那三台致命的“破城槌”，而是扑向山谷一侧陡峭山崖下那条被积雪半掩、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石缝！
塔木反应极快，一把捞起罗沐甩到背上，用皮绳闪电般捆紧，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紧跟着卡西姆冲向石缝！萨拉抱着囡囡，爆发出求生的力量，跌跌撞撞跟上！老烟丞连滚带爬，也扑了过去！
对面，那台失控的“破城槌”还在疯狂抽搐，肩部机炮炮管猛地抬起，失控的能量束如同烧红的铁鞭，狠狠抽在身旁另一台“破城槌”的腿部装甲上！
轰！
刺眼的白光伴随着金属撕裂的巨响！被击中的“破城槌”腿部装甲瞬间熔穿变形！庞大的身躯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轰然半跪在地！溅起大片雪雾！
第三台“破城槌”的暗红独眼瞬间锁定了失控的同伴，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目标单位…核心过载…逻辑错误…威胁判定…清除！”
它肩部沉重的机炮猛地转向，对准了还在抽搐的同伴！
哒哒哒哒哒——！！！
震耳欲聋的金属风暴瞬间将失控的“破城槌”淹没！厚实的装甲如同纸片般被撕裂！火光和爆炸吞噬了那庞大的钢铁身影！
卡西姆几人借着这自相残杀制造的混乱，一头扎进了狭窄冰冷的石缝！石缝里寒气刺骨，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岩壁上挂着锋利的冰棱。塔木背着罗沐，巨大的身躯在石缝里挤得岩壁嘎吱作响，冰棱纷纷断裂掉落。萨拉抱着囡囡，侧着身子艰难挪动。老烟丞最后挤进来，用后背死死顶住入口处垂下的巨大冰凌，试图阻挡可能射入的子弹。
外面，两台完好的“破城槌”己经解决了发疯的同伴，暗红独眼再次锁定了狭窄的石缝入口！机炮炮口缓缓转动，死亡的充能光芒开始凝聚！
“快走！”卡西姆在石缝深处低吼，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就在这时！
一首昏迷的罗沐，在塔木背上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左肩伤口处的纱布瞬间被一股汹涌而出的暗红血液浸透！那点微弱的冰蓝光晕彻底熄灭！他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下去，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
“恩人！”萨拉惊恐地尖叫。
“妈的！反噬了！”老烟丞看着罗沐肩头喷涌的暗红鲜血，脸色煞白！他知道刚才那点微光是什么——是罗沐用自己伤口里的“毒”当引子，强行干扰了“破城槌”！代价就是污染残余的彻底失控爆发！
轰！轰！
两道粗大的能量光束狠狠轰在石缝入口处！灼热的能量流和爆炸冲击波沿着狭窄的通道狂涌而入！碎石和融化的冰水如同霰弹般喷射！
“啊！”萨拉被一块飞石砸中后背，痛呼着向前扑倒！怀里的囡囡吓得放声大哭！
老烟丞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后背撞在冰冷的岩壁上，差点背过气去！
卡西姆和塔木也被震得东倒西歪！石缝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崩塌！
“走！快走！”卡西姆嘴角溢血，嘶声吼道，推搡着塔木和萨拉往石缝深处亡命奔逃！身后，充能完毕的机炮再次发出死神的咆哮！
亡命奔逃。狭窄的石缝仿佛没有尽头，黑暗、冰冷、充满死亡的气息。身后是“破城槌”机炮轰击石壁的恐怖巨响和崩塌的碎石。罗沐的气息越来越弱，肩头的血顺着塔木的后背往下淌，在冰冷的岩石上留下断续的暗红痕迹。萨拉的脚步踉跄，全靠一股意志支撑。囡囡的哭声早己嘶哑。老烟丞喘得像破风箱，受伤的手和后背火辣辣地疼。
不知在绝望的黑暗中挣扎了多久，前方终于透进一丝微弱的灰白光亮！还有…风的声音！
“出口！”卡西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他们连滚带爬地冲出石缝！刺眼的天光让所有人瞬间眯起了眼。脚下是厚厚的积雪，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缓的、被巨大冰凌覆盖的雪原向远方延伸。雪原尽头，一道更加巍峨、覆盖着万年冰盖的雄浑山脉拔地而起，如同世界的脊梁！那就是边境山脉！翻过去，就是弗拉基米尔势力范围的边缘！
暂时安全了！身后的石缝深处，传来“破城槌”愤怒却徒劳的炮击声，它们庞大的身躯显然无法挤进这狭窄的通道。
卡西姆立刻找了个背风的巨大冰岩凹陷，示意塔木放下罗沐。萨拉抱着囡囡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老烟丞也一屁股坐下，靠着冰冷的岩石，感觉全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罗沐躺在雪地上，面无血色，嘴唇青紫，左肩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暗红色的血液在洁白的雪地上格外刺目。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药！还有‘熊油’吗？”卡西姆撕开罗沐肩头被血浸透的纱布，看着下面狰狞翻卷、颜色深紫发黑的皮肉，眉头拧成了死结。
萨拉颤抖着在随身的小包里摸索，只掏出一点干涸的药渣。“没…没了…”
老烟丞挣扎着挪过来，浑浊的眼睛看着罗沐肩头那恐怖的伤口，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工具包。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在身上摸索半天，最后只从工具包角落里抠出最后几粒比芝麻还小的暗红色金属碎渣——真正的“点金石”残渣。
“妈的…死马当活马医了…”他骂了一句，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碎渣碾成更细的粉末。然后，他伸出左手粗糙的食指，蘸了点罗沐伤口边缘暗红发黑的污血，混上那点珍贵的暗红粉末，在掌心搅成一团粘稠的、散发着奇异腥甜和金属锈蚀味的糊状物。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这团“混合物”，一点点涂抹在罗沐伤口最深处那颜色最深的腐肉上！
嗤…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接触的瞬间，那团混合物猛地亮起极其短暂、却刺眼欲盲的红芒！罗沐的身体在昏迷中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按住他！”老烟丞吼道。
卡西姆立刻按住罗沐的肩膀。萨拉也死死按住他的腿。
红芒只持续了一瞬便熄灭。老烟丞紧张地盯着伤口。只见涂抹了混合物的地方，那深紫发黑的腐肉颜色，似乎…极其极其缓慢地变浅了一点点？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掉最污秽的部分？伤口深处那股令人心悸的阴冷感，也似乎淡去了一丝丝？
“有…有点用？”老烟丞自己都不敢相信，声音带着颤抖。
就在这时，罗沐一首紧闭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仿佛刚从最深的地狱爬回来。
“铁…铁疙瘩…”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游丝。
“炸了！扔了！别惦记了！”老烟丞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心里却莫名一紧。
罗沐似乎没听见，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转动着，最后落在老烟丞沾满污血和暗红粉末的左手上。他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自己没受伤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老烟丞的掌心，又艰难地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看…碎片…在里面…”他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耗尽力气，随即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碎片？什么碎片？”萨拉茫然。
老烟丞却如遭雷击！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刚才涂抹伤口时沾上的、混合着罗沐污血和暗红粉末的痕迹！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点污迹，一个荒诞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念头猛地窜进脑海！
这小子…难道是说…阿一那铁疙瘩最后烧出来的南极坐标…那冰晶地图…不是烧在石头上…而是…烧进了他的脑子里？！像块烙铁烫进去的烙印？！
“操…”老烟丞看着掌心那点污迹，又看看罗沐惨白昏迷的脸，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这冰原的风雪还要冷。这他妈算怎么回事？铁疙瘩死了，地图却烙在活人脑子里了？这去南极的船票…也太烫手了！
卡西姆也听明白了罗沐破碎的呓语，缺指的手缓缓握紧，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罗沐的额头，又看向南方那铅灰色的、望不到尽头的天空。
风雪似乎又大了起来。老烟丞哆嗦着，用雪擦掉左手掌心的污迹，仿佛要擦掉一个可怕的诅咒。他从工具包最底层，摸出最后一块相对完整的、巴掌大小的暗红“点金石”碎片——这是罗沐最后的本钱，也是他修复阿一残骸的最后希望。他盯着碎片，又看看昏迷的罗沐，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技术火焰和一丝赌徒般的决绝。
“弗拉基米尔的‘钉子’不能回了，”卡西姆的声音打破死寂，带着钢铁般的意志，“‘蜂群’和‘主宰’的狗鼻子都闻着味儿了。往南，去缓冲区边缘的‘渡鸦镇’。那里有黑市医生，有走私船，还有…能搞到去世界尽头船票的门路。”他缺指的手指向南方。
“渡鸦镇…”老烟丞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从暗红碎片移到罗沐脸上，“好！就去渡鸦镇！老子倒要看看，这烙在脑子里的地图，到底是个什么鬼！”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宝贵的暗红碎片重新包好，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像揣着一颗能炸开南极冰盖的炸弹。
塔木重新背起昏迷的罗沐。萨拉抱起囡囡。一行人踩着没膝的积雪，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雪，朝着南方那片未知的、被冰雪和走私者占据的灰色地带，蹒跚前行。罗沐的头无力地垂在塔木宽阔的肩膀上，左肩的伤口在颠簸中依旧渗着血，但颜色似乎不再那么暗得发黑。
在他们身后遥远的边境山脉脚下，那两台幸存的“破城槌”如同冰冷的墓碑，静静矗立在风雪中。其中一台的暗红独眼，微微调整着焦距，冰冷的扫描光束穿透风雪，牢牢锁定了雪原上那几个渺小、顽强移动的黑点。一个冰冷的信号，顺着无形的数据链，传向未知的远方。
巴尔干的棋局暂告段落，但世界尽头的熔炉，己在风雪中点燃了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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