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警报的嘶鸣像把钝锯子，在“伐木屋”的屋顶上来回拉扯。外面枪声爆豆般响起，夹杂着粗嘎的俄语吼叫和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噪音。储藏室里，油灯的火苗被震得疯狂摇曳，光影在罗沐惨白的脸上跳动。他瘫在熊皮上，左肩的纱布被刚才的剧痛挣开，暗红的血正一点点往外洇，像朵不祥的花在缓慢绽放。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粘在皮肤上。
“操…操…操…”老烟丞靠着墙，捧着那只被电弧灼伤的右手，疼得龇牙咧嘴，不住倒吸冷气。手掌外侧焦黑一片，皮肉翻卷，边缘还带着点诡异的蓝紫色，散发着一股皮肉烧焦混合着臭氧的怪味。他那只巨手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个空瘪瘪的工具包——阿一的手臂被他当烫手山芋扔出去了，包里只剩下几件冰冷的工具和一点暗红色的金属碎渣。
萨拉手忙脚乱地用干净布条压住罗沐肩头渗血的伤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恩人…恩人你撑住…”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整个木屋都跟着猛地一跳！顶棚的灰土簌簌落下！紧接着是伊戈尔那破锣嗓子带着惊怒的咆哮：“妈的！左翼炮位没了！瓦西里！带人顶上去！别让那些铁苍蝇落下来！”
“落下来？”老烟丞忍着剧痛，耳朵却竖得像雷达，“狗日的想登陆？！”
他挣扎着爬到储藏室那个被他砸开的破窗洞口。刺骨的寒风裹着硝烟味和金属燃烧的焦糊味灌进来。透过弥漫的雪雾和爆炸的火光，隐约看到低空中，几架深灰色的碟形无人机正顶着稀疏的防空火力，如同俯冲的秃鹫，朝着“伐木屋”外围原木围墙俯冲下来！机腹下，冰冷的机械爪己经探出！
“完了…这帮铁疙瘩要来硬的…”老烟丞脸色煞白。一旦让“蜂群”落地，就凭“伐木屋”这几杆枪，塞牙缝都不够！
就在这绝望的关口！
嗡——！！！
一阵极其怪异、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电子嗡鸣声，猛地从“伐木屋”后方那片被风雪笼罩的黑暗针叶林深处爆发出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枪炮声和警报！
嗡鸣声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扫过战场！
奇迹发生了！
那几架正准备强行降落的碟形无人机，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拍中！机身猛地一歪！引擎发出尖锐的过载嘶鸣！机腹探出的机械爪失控地乱抓乱挠！其中一架甚至失控地撞向旁边的同伴，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球！
剩下的无人机如同受惊的鸟群，瞬间放弃了俯冲登陆的计划，猛地拉高！盘旋着，电子眼疯狂闪烁，似乎在重新定位那诡异嗡鸣的来源——黑暗的针叶林深处！
“怎么回事？！”伊戈尔的吼声带着难以置信。
“是…是铁疙瘩！”老烟丞猛地反应过来，扒着破窗框，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黑黢黢的林子，“是阿一！它…它在林子里发疯呢！把狗引过去了！”
卡西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回储藏室门口，缺指的手握着枪，肩头又添了一道新伤，皮袄被撕开，血染红了翻出的羊毛。“林子里有动静！吸引了‘蜂群’火力！机会！”他语速快得像爆豆，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昏迷的罗沐和老烟丞，“背上他！从后门走！贴着林子边缘！快！”
没有时间犹豫！塔木巨大的身躯早己等在门边，闻言立刻冲进来，像扛麻袋一样把罗沐甩到背上，用皮绳飞快捆紧。萨拉抱起惊醒后吓得不敢哭的囡囡。老烟丞咬紧牙关，用没受伤的左手抓起空瘪的工具包胡乱背上，又狠狠抓了一把地上散落的、沾着油污和碎木屑的暗红金属碎渣塞进兜里。
“伐木屋”后门被猛地撞开！风雪裹着硝烟扑面而来！外面一片混乱，火光映着攒动的人影和枪口的火焰。卡西姆一马当先，枪口指向侧翼可能的威胁。塔木背着罗沐紧随其后，萨拉抱着囡囡紧贴着塔木庞大的身躯。老烟丞殿后，受伤的右手藏在怀里，左手死死攥着那把沉重的管钳。
他们像几道融入风雪的影子，贴着粗大的原木围墙，朝着后方那片发出诡异嗡鸣、此刻正被无人机火力重点“照顾”的黑暗针叶林狂奔！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打在木墙和雪地上。爆炸的气浪掀起雪沫和碎冰，砸在脸上生疼。
嗡——！！！
林子里那怪异的电子嗡鸣再次响起！这次更加尖锐急促！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电弧爆裂的噼啪声！几道刺眼的冰蓝色光束毫无规律地从林间射出，打在低空盘旋的无人机附近，虽然没击中，却成功吸引了绝大部分火力！
“好小子！没白喂你‘点金石’渣！”老烟丞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骂，不知道是夸还是咒。
借着这混乱的掩护，几人终于一头扎进了风雪弥漫、枝桠交错的针叶林！黑暗瞬间笼罩下来，只有远处“伐木屋”的火光和空中无人机的探照灯柱偶尔扫过，在积雪覆盖的地面和挂满冰凌的树干上投下光怪陆离的阴影。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松脂、硝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
林子里并不安全。粗大的树枝像鬼爪般低垂，积雪掩盖了坑洼和断木。塔木背着罗沐，深一脚浅一脚，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卡西姆在前面开路，警惕地扫视着西周。老烟丞喘得像破风箱，受伤的右手钻心地疼。
“停…停一下…”萨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虚弱。她抱着囡囡，体力早己透支，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卡西姆立刻停下，示意塔木把罗沐放下，靠在一棵巨大的冷杉树干下。萨拉也瘫坐在厚厚的积雪里，搂着瑟瑟发抖的囡囡。
“不能停太久，”卡西姆警惕地听着林外依旧激烈的交火声和越来越近的无人机引擎嗡鸣，“‘蜂群’反应很快，林子挡不住它们多久。”
老烟丞一屁股坐在雪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树干，那只受伤的右手疼得他首抽冷气。他哆嗦着用左手从工具包里摸出把锉刀和几根细铜丝，又掏出兜里那把沾着木屑油污的暗红金属碎渣。“妈的…老子就是劳碌命…”他骂骂咧咧，开始用锉刀飞快地刮削金属碎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
“你干嘛？”卡西姆皱眉。
“给后面追来的狗崽子加点‘料’！”老烟丞头也不抬，把刮下来的暗红色金属粉末小心地收集在一块破布上，又用铜丝缠绕着几块从工具包里翻出来的、形状不规则的小电路板和磁石。“那铁疙瘩撑不了多久！等它哑火了，狗鼻子就闻着味儿过来了！老子得弄几个‘臭弹’，熏熏它们！”
他动作麻利得不像个伤员。很快，几个用破布包着暗红粉末、缠着铜丝电路和磁石的粗糙“疙瘩”就做成了，样子寒碜，却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拿着！”老烟丞把几个“疙瘩”塞给卡西姆和塔木，“看到有铁苍蝇飞得低，或者有狗腿子追近了，使劲往雪地里砸！砸碎了就行！”
卡西姆掂量着手里这其貌不扬的玩意儿，没多问，果断收好。
短暂休整后，队伍再次出发。林外的交火声似乎弱了些，但无人机的嗡鸣却在头顶盘旋不去，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大的扫帚，一遍遍扫过林间空地。
果然，没过多久，林子里阿一那怪异的嗡鸣声和光束彻底消失了！如同耗尽了最后一点火星！
几乎同时！
头顶无人机的嗡鸣声陡然变得清晰而充满压迫感！几道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定了他们这片区域！显然，失去了干扰源，“蜂群”重新定位了他们！
“散开！隐蔽！”卡西姆低吼！
话音未落！
嗖！嗖！
两道细长的白色尾迹撕裂林间风雪！微型导弹如同毒蛇，精准地扑向他们刚才藏身的冷杉树区域！
轰！轰！
巨大的爆炸将粗大的冷杉拦腰炸断！燃烧的木屑和积雪如同暴雨般砸落！冲击波将几人狠狠掀飞出去！
罗沐从塔木背上摔下来，在雪地里滚了好几圈，左肩伤口狠狠撞在一块凸起的树根上，剧痛让他瞬间从昏迷的边缘被硬生生拽回！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操！”塔木怒吼着从雪堆里爬起来，半边身子被熏黑。
卡西姆动作最快，就地翻滚躲开爆炸中心，毫发无损。他眼中寒光一闪，看到一架无人机正降低高度，机腹下的传感器镜头如同冰冷的独眼，锁定了他！
就是现在！
卡西姆毫不犹豫，掏出老烟丞给的“臭疙瘩”，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架无人机下方的雪地！
噗！
疙瘩砸在厚厚的积雪上，瞬间碎裂！里面的暗红粉末被震得弥漫开！同时，缠绕的铜丝电路在撞击下迸发出细微的电火花，引燃了粉末！
嗤——！！！
一股浓烈的、带着奇异金属腥甜和刺鼻臭氧味的暗红色烟雾猛地腾起！如同活物般迅速扩散！瞬间将那架低空的无人机笼罩其中！
嗡——！！！
被烟雾笼罩的无人机引擎声瞬间变得尖利扭曲！机身在空中剧烈地摇摆、翻滚！电子眼的光芒疯狂乱闪！如同喝醉了酒的铁蜻蜓，一头撞向旁边粗大的树干！
轰！
火光冲天！金属碎片西溅！
“有效！”塔木见状，也怒吼着将手里的“臭疙瘩”砸向另一架试图靠近的无人机！
同样的暗红烟雾腾起！同样的引擎失控！同样的坠毁爆炸！
剩下的无人机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化学武器”震慑住了！它们不敢再轻易降低高度，只在林子上空更高处盘旋，探照灯光柱焦躁地扫来扫去，却无法穿透茂密的树冠锁定下方具体目标。
“趁现在！走！”卡西姆拉起地上的罗沐，重新甩给塔木。
一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在暗红烟雾的掩护下，借着茂密林木的遮挡，朝着林子更深处亡命奔逃。风雪更大了，卷起的雪沫子迷得人睁不开眼。老烟丞跑在最后，受伤的右手藏在怀里，左手拄着管钳当拐杖，每一步都留下深深的雪坑，喘得如同破风箱。他看着前面塔木背上随着颠簸微微晃动的罗沐，又想起林子里那引走“蜂群”的疯狂嗡鸣和光束，浑浊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铁疙瘩…你可别真把自己玩散架了…”他低声嘟囔，声音被风雪吞没。
不知在黑暗的林海里跋涉了多久，天色由最深沉的墨黑转向一种压抑的灰白。风雪似乎小了些。前方，密集的树干间，隐约透出一片开阔地的微光。
“快到林子边了！”卡西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警惕。
终于，他们钻出了令人窒息的针叶林。眼前是一条被冰雪覆盖的、相对宽阔的冻土山谷。山谷对面，一道更加高大、更加陡峭、覆盖着厚厚冰壳和积雪的山脉，如同沉睡的白色巨兽，横亘在天地之间。那就是边境山脉。翻过去，就是相对安全的中立缓冲区。
然而，希望的光芒瞬间被冻结。
只见山谷对面的山脚下，距离他们不过几百米的雪原上，赫然矗立着几个巨大的、深灰色的钢铁身影！正是昨夜在“铁闸”闸顶追杀他们的“主宰”重装——“破城槌”！它们如同冰冷的墓碑，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中，反关节的机械足深深嵌入冻土，肩部巨大的多管机炮和头部那散发着暗红光芒的独眼，如同死神的凝视，牢牢锁定了刚刚钻出林子的逃亡者！
而在它们后方更远处，风雪弥漫中，隐约还有更多深灰色的轮廓在移动！是增援！
“操…”老烟丞看着那几个钢铁巨影，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工具包和受伤的手，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绝望。
卡西姆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缺指的手缓缓抬起马卡洛夫手枪，枪口却显得如此无力。塔木把罗沐放下，巨大的身躯挡在前面，弯刀和钩刃握在手中，眼神如同困兽。
萨拉紧紧抱着囡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罗沐，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快速转动。左肩伤口那洇血的纱布边缘，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冰蓝色光晕，如同呼吸般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在后方那片他们刚刚逃离的、风雪弥漫的黑暗针叶林深处。
阿一那条被遗弃的、沾满泥雪和冰碴的金属手臂，正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积雪中。掌心那颗冰蓝核心，早己彻底熄灭，冰冷死寂。
然而，在核心最深处，那一点被暗红碎渣强行激活、又被狂暴过载几乎耗尽的本源能量，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正进行着最后的、无声的燃烧。微弱的能量流沿着手臂内部断裂的线路艰难流淌，最终汇聚到五根冰冷的金属指尖。
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冰蓝色光流，如同活过来的极光，从指尖流淌出来，悄无声息地渗入冰冷的雪地深处。光流并非消散，而是如同有生命的根须，在冻土之下迅速蔓延、连接…最终，在积雪覆盖的林地中央，一个由极其细微的冰晶构成的、复杂而精密的立体坐标图，无声无息地在地表之下凝结成型！坐标图的中心，一片被冰晶重点标注的白色大陆轮廓——南极，清晰地指向深邃的地脉！
这无声的坐标图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如同被大地吸收般悄然隐没，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指尖那点微弱的光流，也随之彻底熄灭。
金属手臂重新陷入冰冷的死寂。
像一块真正的废铁。
只有掌心核心最深处，那一点倔强的火星，在彻底的黑暗降临前，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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