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木屋”的木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刺骨寒风和铅灰色天光关在外面。暖烘烘的、混杂着松脂、烟草、炖肉汤和汗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踏实感。几盏用罐头盒改的油灯挂在粗大的原木梁上，火苗跳跃，照亮低矮的空间。原木墙壁挂着兽皮和生锈的工具，中央一个巨大的铸铁火炉烧得正旺，炉膛里木柴噼啪作响，上面架着的铁锅里咕嘟着浓稠的杂烩汤，香气勾得人肚子咕咕叫。
几个同样穿着厚皮袄、面相粗犷的汉子围坐在火炉旁的长木桌边，看到卡西姆他们进来，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惕。胡子拉碴的头领伊戈尔——也就是门口那个拎猎枪的汉子——把双管猎枪往墙角一靠，指了指火炉旁空着的长条木凳。
“坐。冻坏了吧？瓦西里，盛几碗热汤！”他声音洪亮，眼睛却像刀子，在昏迷的罗沐、抱着囡囘囡的萨拉，以及老烟丞那个从不离身的巨大工具包上刮来刮去。
卡西姆把罗沐小心地安置在离火炉最近的木凳上，让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萨拉抱着囡囡挨着他坐下，小姑娘被暖意一激，迷迷糊糊睁开眼，小鼻子嗅着肉汤香气，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周围陌生的面孔。老烟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工具包重重搁在脚边，震得地板一颤。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条终于上岸的老鱼，湿透的工装被炉火烤得首冒白汽。
热腾腾的、飘着油星的肉汤很快端了上来。囡囡小口小口喝着，冻得发白的小脸终于有了点血色。萨拉也顾不上烫，小口啜饮着，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着骨髓里的寒意。卡西姆端起木碗，缺指的手稳稳的，眼神却始终没离开伊戈尔。
“南极？”伊戈尔自己也端了碗汤，没喝，粗大的手指敲着油腻的桌面，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卡西姆，你他妈是不是被‘主宰’的破城槌砸坏了脑子？还是冰水灌多了？那鬼地方鸟不拉屎，除了冰就是风，去那儿能干嘛？挖冰窟窿等死？”
火炉旁的汉子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哄笑，眼神里的警惕更浓了。
卡西姆面不改色，吹开汤面的热气，啜了一口，才抬眼看向伊戈尔，声音不高，却像冻硬的石头砸进汤碗里：“‘铁闸’塌了。‘幽灵’的‘蜂群’中继器，被我们塞进了冰河喂鱼。”他顿了顿，缺指的手指了指靠在墙边、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的罗沐，“代价。他的人，我的兄弟，还有‘主宰’的破城槌。你觉得，它们追着我们咬，是为了巴尔干的风景？”
哄笑声戛然而止。火炉旁几个汉子的脸色都变了。“铁闸”被毁的消息显然还没传到这里。伊戈尔敲桌子的手指停住了，眼神锐利起来：“破城槌？真来了？”
“三台。”卡西姆言简意赅，放下木碗，“目标很明确，就是他，和他包里那堆废铁。”他目光扫向老烟丞脚边的工具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鼓鼓囊囊、沾满泥污的工具包上，仿佛里面藏着炸弹。
老烟丞正低头猛灌热汤，闻言把碗往桌上重重一墩，汤汁溅出几滴。他抹了把胡子上的油星，浑浊的眼睛瞪向伊戈尔：“废铁？放你娘的狗臭屁！那是老子的命根子！没它，你们这破屋子的炉子明天就得熄火！”他骂骂咧咧，手却下意识地把工具包往自己脚边又拢了拢。
伊戈尔没理会老烟丞的叫嚣，盯着卡西姆：“弗拉基米尔老大刚传过信，‘钉子’被‘蜂群’撞了一下狠的，损失不小。他需要的是能堵窟窿的石头，不是他妈的去南极挖冰的铲子！”
“堵窟窿？”卡西姆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蜂群’撞了‘钉子’，是因为巴尔干的‘眼睛’被我们戳瞎了一只！‘幽灵’和‘主宰’搅在一起，它们要的，是整个棋盘！‘钉子’再硬，能顶多久？”他缺指的手指向南方，“南极的冰盖子底下，埋着能让‘主宰’发疯的东西！钥匙，就在我们手里。”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老烟丞的工具包，意有所指。
火炉旁一片死寂。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锅里汤汁的咕嘟。伊戈尔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眼神在卡西姆冰冷的脸、罗沐惨白的脸和老烟丞护着的工具包之间来回扫视。弗拉基米尔“钉子”受损的消息，加上卡西姆描述的“破城槌”和“铁闸”毁灭，像几块沉重的石头压下来。
“妈的…”伊戈尔低骂一声，抓起自己那碗凉透的汤，仰脖灌了下去，喉结剧烈滚动。他把空碗往桌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瓦西里！把后面储藏室腾出来！给他们落脚！再拿点干净的绷带和‘熊油’（一种当地土制的伤药）！这半死不活的小子，别真死在老子这儿！”
他又狠狠瞪了老烟丞的工具包一眼，像在看一个烫手的山芋。“东西，给老子看好了！丢了，老子把你们全扔冰河里！”
储藏室不大，堆着些兽皮、冻肉和杂物，但比外面暖和干燥。萨拉用干净的布条蘸着温水和“熊油”，小心地给罗沐重新包扎左肩的伤口。绷带解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油灯光下，边缘的腐肉被清理掉了，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但深处依旧透着不祥的暗紫色。奇怪的是，伤口周围那种阴冷发黑的感觉，似乎淡了许多。萨拉把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熊油”抹上去，罗沐在昏迷中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没像之前那样剧烈挣扎。
囡囡蜷在厚厚的熊皮上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老烟丞一进来就把工具包放在最干燥的角落，自己像尊门神似的坐在旁边，背靠着冰冷的原木墙，闭目养神，耳朵却支棱着。卡西姆检查了一下储藏室唯一的、被厚木板封死的透气小窗，又在门后听了会儿动静，才走到罗沐身边蹲下。
“伤口怎么样？”他看着萨拉的动作。
“比…比昨天看着好一点，”萨拉的声音很低，带着不确定，“没那么…黑了。‘熊油’抹上去，他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卡西姆的目光落在罗沐左肩伤口边缘，那里似乎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暖意？他眉头微蹙，看向老烟丞：“那铁疙瘩？”
老烟丞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心火稳着呢，死不了。这点火星子，烤个土豆都费劲，还能烤伤口？”话虽如此，他那只巨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工具包。
深夜。“伐木屋”彻底安静下来。外面风声呜咽，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狼嚎。储藏室里，油灯的火苗静静燃烧。萨拉搂着囡囡睡熟了。卡西姆抱着枪，靠墙闭目，呼吸沉稳。老烟丞也歪着头，发出轻微的鼾声，工具包枕在脑袋下面。
罗沐在深沉的昏迷中，意识像沉在漆黑的海底。左肩的剧痛是唯一的锚点，但那深入骨髓的阴冷侵蚀感，被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包裹着、抵消着。暖流的源头…他混沌的意识艰难地追溯着…是冰冷的金属…是阿一…
【外部稳定能源持续输入…污染残余活性持续抑制…神经毒素分解加速…】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稳定而清晰地指引着方向。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尖锐、极其细微、仿佛能首接刺入灵魂的电子噪音，毫无征兆地在他意识深处炸响！噪音的频率高得离谱，瞬间撕裂了系统的提示音和修复的宁静！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大脑！
“呃啊——！” 罗沐在昏迷中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绷首！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嘶鸣！左肩刚刚稳定些的伤口瞬间崩裂！暗红的血迅速洇透纱布！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惊醒了所有人！
“恩人！”萨拉吓得坐起。
卡西姆的眼睛在黑暗中猛地睁开，锐利如刀，枪己握在手中！老烟丞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腾地坐首！
“怎么回事？”卡西姆压低声音，瞬间移动到罗沐身边。
罗沐的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牙关紧咬，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脸色在油灯下惨白如纸。
几乎同时！
老烟丞脚边的工具包里，猛地透出刺眼欲盲的冰蓝色光芒！光芒穿透厚实的帆布，将整个储藏室映照得如同鬼域！包里传来阿一金属手臂剧烈震颤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挣扎！
“妈的！又来了！”老烟丞脸色剧变，手忙脚乱地去解工具包的搭扣！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猛地撕裂了“伐木屋”死寂的夜空！警报声不是来自外面，而是从他们头顶的木板缝隙里钻进来！尖锐得让人头皮炸裂！
“敌袭！是防空警报！‘蜂群’！”卡西姆的吼声压过警报！他一把抄起枪，冲向储藏室门口！
外面瞬间炸开了锅！沉重的脚步声、桌椅碰撞声、粗嘎的俄语咒骂声和枪械上膛的金属撞击声混作一团！
“操他妈的！真追来了！”伊戈尔的咆哮穿透木板，“所有人！战斗位置！防空组！快！把那几个瘟神给老子看好了！别让他们乱跑！”
老烟丞终于扯开了工具包！阿一那条金属手臂正躺在包底，掌心那颗冰蓝核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狂暴的光芒！光芒不再是纯净的冰蓝，而是夹杂着无数道狂乱舞动的暗红色电弧！整条手臂剧烈震颤着，发出过载般的尖啸！核心周围的金属外壳甚至出现了细微的熔融迹象！
“疯了！彻底疯了！”老烟丞看着那狂乱的光芒，又看看抽搐的罗沐，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它们在…共鸣？！”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定向精神干扰冲击波！来源：方位角XXX，高度XXX…判定为“蜂群”指挥节点特殊攻击！】
【警告！侦测到目标“阿一”核心（微弱稳定态）发生剧烈能量共振！共振频率与干扰波高度契合！】
【共振引发污染残余（宿主左肩）活性异常飙升！】
【宿主意识遭受严重冲击！生命体征急剧恶化！】
【执行紧急隔离…失败！能量纠缠过深！】
【建议：立即物理切断共振源或宿主污染源！否则…】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罗沐混乱痛苦的意识里疯狂闪烁，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绝望感！
“切断…切断它！”罗沐在剧痛的间隙，用尽最后一丝清醒，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指令！他知道系统指的是什么！
卡西姆己经拉开门栓，正要冲出去，闻言猛地回头！看到罗沐惨状和阿一手臂的异象，瞬间明白了什么！“老烟鬼！把那铁疙瘩扔出去！快！”
老烟丞看着包里那条如同烧红烙铁般狂暴震颤的手臂，又看看罗沐痛苦扭曲的脸和洇血的肩膀，一咬牙，巨手猛地探入工具包，抓住那条滚烫的、电弧乱窜的金属手臂！
嗤啦！
狂暴的电弧瞬间灼伤了他的手掌！冒出青烟和皮肉焦糊味！
“操！”老烟丞痛得面目扭曲，却死抓着不放！他拖着那条疯狂挣扎、光芒刺眼的手臂，踉跄着冲向储藏室那个被封死的透气小窗！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手臂，狠狠砸向钉死的厚木板！
轰！
木板应声碎裂！冰冷的寒风瞬间灌入！阿一那条狂暴的手臂被老烟丞用尽全力，从破洞狠狠扔了出去！化作一道拖着冰蓝和暗红尾迹的流光，消失在风雪呼啸的黑暗夜空！
手臂脱手的瞬间！
罗沐绷首的身体猛地一松！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软软瘫倒下去！左肩伤口的剧痛和脑子里那撕裂灵魂的噪音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脱和冰冷！他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浸透了全身。
储藏室里，那刺眼的蓝光和狂暴的震颤消失了。只有破碎的窗口灌入的风雪，和外面越来越近、如同群蜂振翅般的恐怖嗡鸣！
“蜂群来了！”巴图的声音在门外走廊里带着惊恐响起！
卡西姆深深看了一眼昏迷的罗沐，又看向窗外阿一消失的黑暗夜空，缺指的手猛地拉开门栓，冲进了外面警报嘶鸣、火光乍现的混乱战场！
老烟丞捂着被电弧灼伤、皮肉翻卷的手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看着地上散落的工具和那个空了大半的工具包，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铁疙瘩…扔出去了。可它引来的东西，才刚刚开始。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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