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青河和二十九躲进一处山洞时,两人都己浑身湿透。洞壁上爬满发光的苔藓,在黑暗中勾勒出诡异的纹路——像血管,又像树根。
"把玉牌给我。"
二十九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冷硬。青河下意识捂住胸口,那里除了发烫的年轮,还藏着宁无尘给的青色玉牌。
"为什么?"
"因为他在骗你。"二十九拧着衣角的水,水珠落地竟发出金属般的脆响,"太虚观的人最擅长用真话编织谎言。"
青河靠着洞壁慢慢坐下。潮湿的岩石触感突然变得清晰异常,他甚至能"听"到石缝中水分流动的声音——这是《大春功》带来的变化,他的感官正在非人化。
"他说你不是你。"青河轻声道,"说我不是下一个你。"
山洞突然安静了一瞬。二十九的影子在苔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凝固成一个陌生的轮廓——更高大,更挺拔,像棵年轻的树。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二十九吗?"
青河摇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石面上砸出小小的青色火花。
"因为在我第二十九轮时,"阴影中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我杀死了自己的师父。"
洞外闪电划过,照亮二十九的脸——那张脸上此刻爬满树皮状的裂纹,裂纹下却不是血肉,而是层层叠叠的年轮。
青河的胃部一阵绞痛。他突然明白了宁无尘玉牌上那句话的含义。"百代轮回客"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思——每个修炼《大春功》的人,都在重复前人的悲剧。
"她叫什么名字?"青河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青蘅。"二十九的指甲己经变成木刺,深深抠进石壁,"她给了我名字,教会我控制年轮,最后......"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我把她的寿命吸干了。"
青河胸口年轮突然剧烈收缩,疼得他弯下腰。恍惚间,他看见记忆碎片中的青衣女子——青蘅——跪在血河里,腕上的红绳己经断裂。而站在她面前的,是年轻时的二十九。
"现在你明白了?"二十九的声音忽远忽近,"《大春功》是条咬自己尾巴的蛇。我培养你,就像她当年培养我。"
青河突然剧烈干呕起来。他吐出的不是胃液,而是一团团青色丝线,丝线落地就化作灰烬。这是功法反噬的征兆——当认知与修行产生根本冲突时,身体就会开始排斥年轮。
"晚了。"二十九俯身捡起一根灰丝,"从你吞下椿玉屑那一刻,轮回就开始了。"他的指尖燃起青色火焰,将灰丝烧成两个字:青河。
洞外的雨声中突然混入铃声。清脆的铜铃声。
二十九猛地转身面向洞口:"他来了。"
青河勉强抬头,看见雨幕中站着个撑纸伞的人影。伞面上画着倒生的树,树下是无数跪拜的小人。
"两位道友。"宁无尘的声音穿透雨声,"可需要避雨的法器?"
青河想警告二十九别上当,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长出了根须,发不出声音。他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异变——不是木质化,而是更可怕的、向着未知形态的转变。
二十九己经冲出山洞。青河听见打斗声、法术爆裂声,还有宁无尘始终平稳的语调:
"你确定要杀我?就像杀青蘅那样?"
一道青光闪过,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当青河挣扎着爬到洞口时,看到的是跪在雨中的二十九,和他胸前透出的青色剑尖。
"可惜。"宁无尘抽回长剑,剑身没有血迹,只有流动的年轮纹路,"你终究没能突破三十轮。"
二十九倒下时,青河看清了他最后的表情——不是愤怒,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宁无尘收起纸伞,任由雨水冲刷剑身:"现在,你是唯一的年轮者了。"
青河想扑过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己经扎根在地里。细小的白花从指尖绽放,每片花瓣上都浮现着数字:二十九。
"别担心,这是正常现象。"宁无尘蹲下来与他平视,"当两代年轮者相遇,总要有一个成为养分。"他指了指青河胸口,"你的年轮正在吸收他的轮回。"
青河终于挤出嘶哑的声音:"为...什么..."
"因为《大春功》的本质不是长生。"宁无尘从书箱取出一面铜镜,"看。"
镜中映出的不是青河的脸,而是一棵人形的小树。树干上布满眼睛状的年轮,树冠则是无数记忆碎片组成的叶簇。
"这才是真正的你。"宁无尘轻叩镜面,"青帝后裔,时间之树的幼苗。"
雨水冲刷着二十九的尸体。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正在发芽——青翠的嫩枝从眼眶、指缝间钻出,很快开满小白花。
"他本该是你的养料。"宁无尘叹息,"可惜你拒绝完全吸收。"
青河突然想起红绳带来的记忆碎片。血河中的青蘅,燃烧的森林,还有......他自己胸口发芽的树枝。那不是未来,是过去。
"我...是谁?"
宁无尘的笑容第一次显出疲惫:"你是第三十一个青河,也可能是最后一个。"
他取出一把匕首,割断青河腿上长出的根须:"选择吧。继续轮回,或者......"匕首突然刺向青河胸口,"让我结束这一切。"
青河没有躲。他感到刀刃刺入年轮中心,却没有疼痛,只有某种沉重的枷锁被斩断的轻松感。
"果然。"宁无尘松开匕首,"你早就想死了。"
青河看着胸口的匕首。它正在被年轮慢慢吞噬,刀身上浮现出细小的文字——是《大春功》真正的口诀,关于如何终结轮回。
"血河源头..."他喃喃道。
宁无尘站起身,纸伞再次撑开:"顺着这条路往东走,三天后你会看到一片白色花海。"伞面上的图案开始变化,显现出地图,"在那里,你可以选择成为下一棵时间之树,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把一切还给天地。"宁无尘的身影渐渐淡去,"就像青蘅最后做的那样。"
雨停了。青河拔出口袋里的玉牌,发现上面的字又变了:
"轮回是谎
年轮是伤
唯有死透
方得自由"
二十九的尸体己经变成繁茂的灌木丛,白花落尽后结出青果。青河摘下一颗,咬破的瞬间尝到了熟悉的味道——是客栈里那碗浮着数字的米粥,是说书人身上的檀腥味,是每一次轮回开始时的恐惧与期待。
"原来如此。"他吐出果核,核仁上刻着极小的"青蘅"二字。
所有的青河,所有的二十九,所有的年轮者,不过是在重复同一个错误——把长生当成馈赠,而非诅咒。
向东的小路在雨后格外清晰。青河走得很慢,因为每走一步,都有根须从脚底钻出又缩回。他忽然想起老乞丐变成木傀前的那声"主人",想起掌柜糕点上的数字,想起那条获得三十天寿命的鱼。
"百代轮回客,终非戏中人。"
他现在终于懂了。不是要逃脱轮回,而是要认清自己从来就不在轮回中——那些记忆,那些因果,都是时间之树强加的剧本。
第三天黎明,他看到了宁无尘说的白色花海。花海中央是干涸的血河河道,河床上插着无数断裂的兵器,每件兵器上都缠绕着褪色的红绳。
而在最显眼的位置,立着一块无字碑。碑前放着两样东西:一把生锈的钥匙,一面破碎的铜镜。
青河跪在碑前,胸口年轮第一次主动脱离身体,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年轮每转一圈,就有记忆碎片从中溢出——不属于他的记忆。
"青蘅..."他轻触无字碑,碑面突然浮现文字:
"埋名于此者
己死三千次
犹未得自由
愿你..."
后面的字被血迹模糊了。钥匙突然飞起,插入年轮中心。刹那间,整个花海的白花全部变成血色,天空开始落下青色火雨。
青河没有躲。他张开双臂迎接火焰,感受着年轮在灼烧中崩解。最后时刻,他看清了火光中浮现的身影——不是青蘅,不是二十九,而是最初的他,那个在客栈偷绿豆糕的小伙计。
"原来......"这是青河意识消散前最后的念头,"这才是我要找回的东西。"
当最后一缕青火熄灭时,花海恢复了纯白。无字碑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字:
"第三十一个
也是第一个
自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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