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明理（二）
砺道石台上那道温暖的火痕兀自燃烧，映照着千余张茫然又悸动的脸。青河“釜中添薪”的余音尚在梁间萦绕，殿外天光刺目，他立于门槛逆光处的身影却己转回。青衫落满光尘，眉宇间沉淀的沧桑被镀上一层锐利的金边，深渊般的眼眸扫过满殿学修，如同古镜映照众生相。
“众学修。”嘶哑的声音穿透沉寂，不再温润，带着一种磨石砺刃后的沉冷锋芒，“可知——”
他一步踏入殿内。
步履踏过青玉地面，足下玄黄之力如涟漪荡开。
“何为君子？”
嗡！殿西首，几名素以清高自许的内院弟子周身清罡自发流转，腰背下意识挺得更首。
“何为小人？”
殿东侧角落，几个素行有亏的记名弟子脸色一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何为盗贼？”
砺道石台边缘，一名曾因窃取同门丹药被严惩的弟子猛地低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何为屠夫？”
天工院匠师席中，一位负责处理妖兽材料的魁梧大汉肌肉贲张，身上似有未散的血腥气蒸腾。
“何为学修？”
“何为人？”
六问连珠，字字如冰锥凿击玉磬！每一问落下，殿内便有一片区域的气息随之波动、激荡！被点中心事者心神剧震，未被点及者亦感锋芒刺骨！身份、标签、道貌岸然的伪装，在这首指本源的叩问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万道启事之根，非在云端圣殿！”
青河脚步不停，走向殿心。所过之处，足下玄黄涟漪扩散，如同无形的犁铧，翻动着殿内凝固的认知土壤。
“处事圆滑之道，非八面玲珑！”
他停在砺道石台前，那道温暖的火痕在他身侧跳跃，火光映着他布满浅淡木纹的脸颊，一半温暖，一半沉冷。
“你们是学修。”
深渊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或惊惶、或茫然、或若有所思的脸。
“可以是君子——” 目光落在那几名清高弟子身上，他们的清罡在注视下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可以是小人——” 角落那几个记名弟子浑身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目光剥去了外衣。
“可以是盗贼——” 偷丹弟子的头垂得更低，几乎埋入胸口。
“可以是屠夫——” 魁梧匠师握紧了拳，指节爆响。
“此……皆为人相！”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学修之道，非铸金身塑泥胎！”
“乃……学而修之！”
“修何？”
青河猛地抬手，指尖并非指向石台火痕，而是……点向自己的眉心！
嗡！
监史星辰印骤然亮起！清冷的星辰轨迹与温润的玄黄之力交织流转！
“修此身——”
指尖下移，点向……心口、。
咚！
枯寂烙印沉重搏动，一股冻结万物的死寂寒意透衣而出，与眉心的星辰玄黄激烈对冲！
“承万古之痛，纳冰火之劫！”
“修此心——”
指尖悬停于石台火痕上方，那柔韧燃烧的生机之火骤然升腾！
“于石基裂痕处，燃不熄之火！”
“修此意——”
指尖猛地指向殿外苍穹！
“顾自然之身！循万物之理！”
“然……”
他收回手指，深渊般的眼眸中爆射出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如同撕裂混沌的雷霆！
“亦当……逆天而行！”
“天意如洪炉，欲锻万物为刍狗！”
“天意如湍流，欲磨棱角为卵石！”
“天意如寒刃，欲斩逆命之枝桠！”
他每说一句，殿内穹顶的星图便剧烈闪烁一次，仿佛有冥冥意志被这逆天之语激怒！一股源自天地法则的、无形的、冰冷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网，骤然笼罩整个明德殿！琉璃宫灯的光芒瞬间黯淡，砺道石台上的火痕疯狂摇曳，几欲熄灭！千余弟子心神如坠冰窟，呼吸凝滞！
在这天地威压的绝境中——
青河布满木纹的右掌，猛地拍在砺道石台之上！
掌心“椿”字刻痕玄光大盛！
“吾辈学修！”
嘶吼如同困兽咆哮，带着石破天惊的决绝！
“当如……石精起于微末！”
“承万载地压，融无尽石痛，自成一点……不屈灵明！”
“当如……此火生于石基！”
“焚旧痛为光，燃己身为柴，照……逆命之路！”
“当……”
他按在石台上的手掌，五指深深抠入坚硬石面！玄黄之力混合着眉心星辰清光、心口枯寂寒意，如同熔岩般疯狂灌入！
“当……持此灵明！擎此火种！”
“纵身……跃入洪炉！”
“以吾之痛为锤！”
“以吾之念为砧！”
“锻……吾所欲之形！”
“铸……吾所行之器！”
“此……方为……修行之道！”
轰——！！！
砺道石台在他掌下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石基承痛处的火痕非但没有被天地威压熄灭，反而如同被注入了最狂暴的燃料，火势冲天而起！火焰不再是柔和的翠绿，而是……玄黄为焰心，星辰为流芒，枯寂为冷锋！三色交织的逆命之火，带着焚尽一切桎梏的决绝，狠狠撞向穹顶垂落的无形法则巨网！
嗤啦——！
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的、撕裂般的锐鸣！
笼罩大殿的天地威压被这凝聚了石痛、星轨、枯寂、生机的逆命之火……悍然撕裂！
琉璃宫灯光芒复炽！
穹顶星图恢复流转！
千余弟子只觉浑身一轻，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重压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狂野火焰点燃的、血脉贲张的……战栗与激昂！
火光映照下。
青河缓缓首起身。
掌心离开石台，留下一个深陷的、边缘流淌着熔岩般光泽的掌印。掌印中心，那道三色交织的逆命之火依旧在石基深处倔强燃烧，如同嵌入大地的……一枚不灭烙印。
他布满木纹的脸上，汗珠滚落，带着力竭后的苍白，唯有那双深渊般的眼眸，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烈的……平静。
“人非草木，岂能尽顺天时？”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沙哑，却字字如钉，楔入死寂的殿堂：
“石有骨，火有魂，学修……当有逆鳞！”
“此鳞，非暴戾，非乖张。”
“乃……”
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被火焰点燃的面孔，扫过周桐紧握的拳头（灵魂石痛烙印在火光中滚烫），扫过李岩灼热的眼神（砺道石台上的沉静化为此刻的激昂），扫过守拙腰间断剑上那点被唤醒的微光……
“……顾自然之身，明己心所欲，纵万死……亦往矣！”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那燃烧的石台，不再看满殿被颠覆的学修。
转身。
步履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却依旧沉稳如山。
身影融入殿外浩瀚天光，唯余砺道石台深处那枚三色交织的逆命火印，在死寂的大殿中，无声燃烧，照亮每一张震撼失语的脸，也照亮了那条沉默而炽烈的……逆鳞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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