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明理
严墨掀翻玉案的碎裂声还在殿梁间碰撞，青河嘶哑平静的余音己沉入青玉地砖的缝隙。千余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附，钉在他走向殿门的青衫背影上。
那背影无光无华，却压下了满殿的惊惶与死寂，只余砺道石台上那道流转玄黄微光的刻痕，如石缝初绽的春芽，无声诉说着“根扎痛髓，叶蕴新生”的学修真意。
青河在殿门逆光处停步。
并未转身。
布满浅淡木纹的右手抬起，掌心向后，虚按着殿内凝固的空气。
“书院诸修，” 嘶哑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沉入古井的石子，清晰地漾开在每一个心神激荡的角落，“吾青河，所称之法，非为移山填海，非为改弦更张。”
他虚按的手掌微微下沉。
嗡！
一股温润厚重、如同大地初醒般的玄黄之力，无声弥散！
这力量并非对抗殿内残留的戒律寒意或弟子茫然，而是……浸润！如同春雨渗入干涸的田垄，悄然覆盖每一寸青玉地面，每一张蒲团，甚至……融入那方刚刚承受了石痛洪流洗礼的砺道石台！
殿内所有人心头猛地一沉！
并非压力，而是一种……被托住的感觉！仿佛脚下不再是冰冷的玉石，而是深厚温润的沃土！砺道石台上那道玄黄流转的刻痕，在力场覆盖下，光芒更加内敛温润，如同新芽扎根沃土，生机愈显。
“积弊如沉疴，病去……当如抽丝。”青河的声音低沉而稳，如同老农讲述耕耘之理，“强行剜肉，伤筋动骨，非良策。温养疏导，引陈垢随新血而出，方是正途。”
他虚按的手掌缓缓翻转，掌心向上。
一缕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玄黄之气在掌心盘旋，其核心一点微弱的翠绿生机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
“吾所行点滴之‘德’，非天降甘霖，非无根浮萍。”
“皆在……此土此石，此根此脉！”
“循书院万载之‘理’隙，顺地脉沉积之‘痛’痕，引其淤塞，化其沉疴，滋其……新生微光。”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殿门，投向藏书阁浩瀚的书卷星海，投向蒙学堂摇曳的长明灯火，投向百草阁药圃边缘挣扎的寒星草。
“吾所修之功，非横空出世，非惑乱妖言。”
“石之象，木之椿……”
他掌心的玄黄之气中，那点翠绿生机骤然明亮，幻化出一株极其微小的、扎根于枯寂岩影的古树幼苗虚影！
“……万载之前，己在。”
“乃天地初分，清浊未判时，沉埋于混沌地肺的……一点顽石之精魄！一缕古木之元胎！”
“非吾所创，乃吾……所承！”
“承其痛，承其重，承其……蕴养万物之一之根本！”
古树幼苗虚影在掌心缓缓旋转，根须仿佛扎入大殿地脉，枝叶舒展间，散发出一种亘古长存的生发意蕴。殿内弟子，尤其是蒙学堂、天工院、百草阁曾受其力者，心神深处那被抚慰、被引导、被点亮的记忆瞬间复苏，与这幼苗虚影产生深深的共鸣！
“吾之所讲，所行，所为……”
青河的声音陡然沉凝，如同磐石落地！
“……非锅中沸水！”
“……非釜底新薪！”
他虚托幼苗的手掌猛地向上一托！
“乃……锅中旧柴之侧，再添……一根新柴！”
“噗！”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掌心那株古树幼苗虚影骤然溃散，化作一点凝练的翠绿火星，如同刚从灶膛深处拨出的、带着温热血脉的……炭火！
这点翠绿火星并未射向高空，而是极其自然地……飘落！
飘向殿心砺道石台上，李岩刻下的那道玄黄流转的刻痕！
火星触及刻痕的刹那——
嗡！
刻痕内蕴的玄黄微光猛地一亮，如同被点燃的火绒！光芒不再是内敛的温润，而是升腾起一股柔韧而炽热的……生机之火！
这火焰非但没有灼烧石台，反而如同最灵性的根须，顺着刻痕的轨迹，深深地……扎入砺道石台深处！与石台本身承受万载考校磨砺的“石痛”根基，完美地……连接、共生！
火光映照下，那道原本渺小的刻痕，仿佛成了石台痛苦根基上自然生长出的……一道火痕！它燃烧着，却带着石头的沉默与坚韧，无声地诉说着：新柴非为取代旧薪，只为引燃旧薪深处未曾释放的……热与光！
整个明德殿，落针可闻。
炭火星火己熄，茶冷果香尽散。
唯有砺道石台上那道燃烧着柔和生机的火痕，在穹顶星辉映照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温暖与光明。
青河收回手，掌心灵火余烬消散。
他依旧背对众人。
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坦然：
“此柴添入，火势或微涨，或生烟，或噼啪作响……”
“然……”
他缓缓抬起脚步，迈过殿门高高的门槛，身影融入殿外刺目的天光。
最后的话语如同融入火痕的余温，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
“……釜中之水，未改其源。灶下之薪，未易其根。”
“……唯火……更暖。”
殿内。
云苓掌院怔怔地望着石台上那道温暖的火痕，指尖滑落的那枚碧叶，在触及青玉地面的瞬间，竟……生根！极其细微的根须扎入玉缝，一点嫩绿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破叶脉，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她眼中异彩大盛，仿佛看到了枯木逢春的无限可能！
守拙死死按着腰间沉寂的“秋水”，失神的眼眸倒映着那道温暖的火痕。剑柄之上，那枚沉寂多时的剑格宝石，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寒冰深处，被一丝暖意……唤醒了微光。
千余弟子望着那道石基上燃烧的火痕，心神深处因严墨掀桌而起的惊涛骇浪，被一种更深沉、更温暖的……理解与希望、悄然抚平。仿佛冰冷的戒律殿堂，被投入了一簇源自大地深处的……不灭火种。
苏砚院监澄澈的目光从石台火痕移向殿外刺目的天光，投向青河消失的方向。古井无波的面容上，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雪初融的暖意，缓缓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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