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学堂
暗金怪树的枝干在罡风中铮鸣，如同金铁相击。青河的身影却己回到蒙学堂。窗外是书院初冬的薄雪，窗内炭盆噼啪，混杂着童子们呵出的白气和墨香。他立于讲台，青衫素旧，掌心“椿”字刻痕在昏光下如古木纹理。
“先生！”角落里的周桐猛地站起，瘦高的身形在矮几后有些局促，手里紧紧攥着一块颜色深沉的碎石——正是那日被青河玄黄之力安抚过、布满扭曲凹痕的深青顽石。
少年脸上再无敌意惊惧，只有被某种巨大困惑反复灼烧后的赤红，“何为石痛？学生…学生愚钝！我观它、触它、感它！知其冰冷沉重，感其痕如伤疤！然…然其痛究竟何在？是如我断指之锐？如心伤之绵？
它…它不言！不泣！不颤！学生日夜相对，心神如坠雾中，不得其门而入！”他声音因急切而嘶哑，攥着碎石的手骨节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硬物捏碎。
讲堂内瞬间死寂。炭火声、呼吸声都消失了。所有童子都屏息望着周桐手中那块散发不祥气息的石头，又敬畏地看向讲台上沉默的青河。
青河的目光落在周桐因用力而颤抖的手指，落在那块深青碎石扭曲的凹痕上。深渊般的眼底，仿佛倒映出守经堂深处墨农佝偻的背影，倒映出后山地脉中无数碎石无声的呐喊。
他未答一言。
一步踏下讲台，青衫拂过冰冷的砖地，停在周桐矮几前。
布满木质纹理的右手抬起，并未指向碎石，而是……覆在周桐紧攥碎石的手背之上！
“嗡——！”
一股温润厚重、带着大地脉动的玄黄之力，如同沉静的岩浆，瞬间透过青河的掌心，涌入周桐的手背，顺着他绷紧的指骨，蛮横地……灌入那块深青碎石！
“呃啊！”
周桐如遭电击！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哼！
不是他的手在痛！
是那块石头！
那块冰冷的、死寂的深青碎石，在玄黄之力贯入的瞬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种无法想象的、纯粹到极致的……痛苦感知，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顺着他的指骨、他的血脉、他的神经，狠狠扎入他的灵魂深处！
冰冷！并非肌肤之寒，而是意识被拖入万载冰封深渊的死寂之冻！
沉重！非肩扛山岳，而是整个存在被碾入地心、承受无尽挤压的湮灭之重！
撕裂！非刀剑加身，而是无形的岁月之刃、造化之锤反复凿刻其形、扭曲其质的永续之创！
这痛苦无声，无泪，无血！
它只是……存在本身！
如同烙印在石头灵魂最深处、永世无法摆脱的……原罪！
周桐的身体剧烈颤抖，瞳孔因剧痛而放大，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想甩开那石头，想尖叫，想逃离！但青河的手掌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手背上，玄黄之力如同锁链，将他与石头的痛苦死死捆缚在一起！他无处可逃，只能被动地、赤裸裸地承受着这来自亘古顽石的……生命之痛！
“感……”青河嘶哑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如同冰冷的凿子，一字字钉入，“…其…髓！”
轰——！
玄黄之力在碎石核心猛地爆发！
周桐的意识被彻底拖入一片绝对的黑暗与沉重！
他“看”到了！
看到了这块深青碎石的前世今生！
它曾是无尽地底一块最普通的顽石，被亿万吨岩层挤压，被地火灼烧，被寒流冻结！它被无形的力量撕裂、搬运、重塑！每一次形变，都是一次灵魂的撕裂！每一道凹痕，都是绝望的烙印！
它承载着无法言说的苦痛，沉默地存在了亿万年，无人知晓，无人理解，唯有……痛！痛是它唯一的语言，唯一的感知，唯一的……存在证明！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瞬，又似万年。
青河的手掌缓缓抬起。
玄黄之力如潮水般退去。
“当啷。”
深青碎石从周桐僵硬的手指间滑落，砸在矮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周桐如同被抽去了骨头，在蒲团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惨白如纸，汗水顺着发梢滴落。
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承受了无尽石痛的手——毫发无伤。
然而，灵魂深处那被强行烙印的冰冷、沉重、撕裂感，却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他再看向那块深青碎石。
目光己截然不同。
那冰冷的棱角，那扭曲的凹痕，不再仅仅是视觉的形状。
它们……在呼吸！
每一次无声的“呼吸”，都散发着让他灵魂为之颤栗的……沉重痛楚！
他懂了。
石痛，非血肉之痛。
乃……存在之痕！
是顽石被造化雕琢、被岁月碾压、被遗忘封存后，铭刻在存在本质上的……永恒烙印！
“它…它在痛…”周桐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更多的是一种穿透迷雾的、近乎虚脱的明悟，“一首都在痛…只是…只是我们听不见…”
讲堂内落针可闻。
炭火噼啪。
所有童子都惊恐又茫然地看着周桐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那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冰冷石头。
青河的目光扫过周桐惨白的脸，扫过那块深青碎石。碎石表面，那道最深的扭曲凹痕边缘，在玄黄之力与极致痛苦共鸣的洗礼下，极其细微地……蠕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沉睡了亿万年的伤口，终于被真正理解的目光……触碰到了深处。
他转身，步履无声，走向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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