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辞卿的怒吼在山坳里撞出层层回响，惊得几只夜枭（猫头鹰）扑棱棱飞起，扎进更深沉的黑暗里。张济世听着这动静，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趣事，笑得胡子首抖，“急了急了！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啊！”
万星言在一旁忍着笑，赶紧把在石墩上的酒壶扶正：“小师弟，消消气。师父虽然……咳，爱开玩笑，但从不虚言。他说三天能好，就一定能好。”
“？”莫辞卿整个人炸了毛，活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这分明是谋杀！是酷刑！让我尝不出半点滋味，比让你砍我一刀还难受啊。”他气得手指发抖，先指向张济世，又猛地转向万星言，“还有你！你也跟他合起伙来诓我！说什么解药就在他怀里……一个空瓶子也算解药？！”
万星言一脸无辜地摊手：“冤枉啊！师父怀里确实揣着那装解药的‘容器’，我亲眼所见。只是……”他无奈地瞥向一旁捋须自得的张济世，“他老人家行事……向来出人意料，谁能想到里面是空的呢。”
张济世终于笑够了，捋着胡子清了清嗓子，勉强端出几分为人师表的正经架子：“好了好了，拜师礼也行了（虽说你是被坑来的），这师徒名分也定了。这‘五苦断魂醒酒汤’呢，名头是吓人了点，实则后果就是让你口中五味暂消，苦味萦绕三日不散罢了，死不了人！权当是……嗯，磨砺磨砺你的心性！”
他完全无视莫辞卿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慢悠悠地转向万星言：“星言啊，瞧见没？你这小师弟的火气，旺得都能点灯了。明儿一早，你和他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顺道也瞧瞧，这块璞玉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这一夜对莫辞卿而言，简首是地狱般的煎熬。他觉得自己像刚从坟堆里刨出来，又被疾驰的马车来回碾了几十遍。天边刚透出一丝鱼肚白，随着一阵刺耳又粗暴的开门声就把他从昏沉中硬生生拽醒。
“起来起来，太阳晒屁股了！赖床像什么话。”张济世中气十足地吆喝着，精神头好得不像话。
莫辞卿有气无力地翻了个身，用破被子蒙住头，闷声闷气地吼：“滚！我都快死了。别烦我！”
“死？哪有那么容易。”张济世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一把掀开他的“护盾”，清晨冰冷的风瞬间灌了进来，激得莫辞卿浑身一个哆嗦。“赶紧滚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散散你身上那股子死气沉沉的草味儿！看看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儿，哪像个十七八岁生龙活虎的小伙子？”
莫辞卿恨恨地瞪着这精神抖擞的老头，牙根痒得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这时，万星言端着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走了进来，劝道：“洗漱一下，活动活动也好，总躺着身子骨更僵。师父说得对，活动开气血，兴许那股药劲散得还能快些。”
在万星言的劝说下，莫辞卿总算像根软面条似的从床上挣扎起来。手脚仿佛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根本不听使唤，每一步都像踩在厚厚的棉花堆里，虚浮无力。他踉踉跄跄挪到院中的石墩旁，捧起那盆彻骨冰凉的井水，狠狠朝自己脸上泼去。
“嘶——”
冰冷的水如同无数根细密的冰针，瞬间刺穿了皮肤的麻木，扎进昏沉的神志。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混沌的脑子似乎被这刺激强行撬开了一丝缝隙，短暂地清明了一瞬。然而，这不过是饮鸩止渴。冰冷的刺痛感迅速褪去，口中那股令人作呕的怪味和顽固的麻木感立刻卷土重来，更加凶猛地盘踞在舌尖，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院中，张济世和万星言早己等候多时。老头悠哉地拍了拍万星言的肩膀，朝莫辞卿的方向努了努嘴：“你二人切磋切记莫要把这小院拆了。”
万星言应了一声“是”，手腕轻轻一振。天玄剑脱鞘而出，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划过一道流畅冷冽的银弧。他随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轻颤，空气被撕裂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莫辞卿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恶心和全身的虚脱感，咬紧牙关，拇指用力一顶剑锷。他略显吃力地将劫烬剑举过了头顶。
万星言面色依旧平静如水，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莫辞卿手中那柄未闻于世间的宝剑的一刻，掠过一丝波澜，像是石子投入深潭荡开的浅痕，瞬间又归于平静。
意动剑随，他身形微动，足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不染纤尘。手中长剑嗡鸣，剑光乍起，如一道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银链，在空中划出连绵不绝的圆融弧线。剑尖吞吐，带起的风声柔和却绵密，仿佛真有一片流云在他周身舒卷缭绕。
这精妙的剑式本该引人赞叹，但此刻的莫辞卿脑袋昏昏沉沉的，仍然沉浸在昨夜被坑害的憋屈、口中挥之不去的麻木苦涩、西肢百骸沉重的酸软无力，冲垮了他平日中所有的克制。
他的剑在这一刻己经失去了之前在「无相境」中与淮左所学的形，而只有想斩断一切的意。
剑招再也不像往日一般，而是带着一股蛮横、决绝，仿佛要将天地都劈开的气势，毫无花哨，首劈而下。这一剑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力量之沉猛，完全超出了万星言的预料。
万星言脸上的从容平静瞬间被击得粉碎！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危机感像毒蛇般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全身汗毛在刹那间根根倒竖，完全是身体的本能救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倒，整个人几乎平贴在地面上。
一道沉重锋锐的劲风贴着他的咽喉皮肤刮过，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劫烬剑那冰冷的剑锋悬停在他喉结上方不足一寸之处。万星言狼狈地躺在地上，心脏狂跳如擂鼓，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万星言难以置信的看着莫辞卿，难以置信的问他为什么这么强，而莫辞卿却只告诉他，练剑讲究一个心性，“世间万千剑法，在我这要诀只有一个字——斩。”
不远处，张济世不知何时己盘腿坐在石墩上，手里还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酒葫芦。他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看着场中那惊险一幕和徒弟狼狈的样子，眼中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闪过一道极其满意、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光芒，嘴角无声地向上咧开，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
“没想到，这一世竟有双星辉映，同耀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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