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温禾走进高三（2）班的教室，习惯性地看向周延的座位——空的。桌上干干净净，显然主人今天不会来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想起昨晚送她回家时，他似乎提到过一句今天要回趟老宅处理点事情，语气有些含糊。
一丝淡淡的失落萦绕心头，但很快被手机的震动驱散。温禾拿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周延发来的消息：
「到教室了？没迟到吧？」 后面还跟了个小狗打哈欠的表情。
温禾嘴角不自觉弯起，指尖飞快回复：「嗯，到了。你呢？路上顺利吗？」
几乎是秒回：「顺利。老头子又念叨那些破事，烦。」 配了个翻白眼的表情。
「忍忍吧。」温禾安慰道。
「嗯。想你了。」 后面是一个拥抱的表情包。
温禾的脸颊微微发热，心里泛起甜蜜，赶紧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才悄悄回了个害羞点头的表情。
「好好上课，笨蛋。」周延又发来一句。
「你才笨蛋！」温禾忍不住笑着回怼。
「嗯，你的笨蛋。」 周延的回复带着点无赖的得意。
整个上午，手机在课桌抽屉里不时震动。周延的消息断断续续，有时是抱怨老宅的沉闷，有时是拍一张窗外无聊的风景照，有时只是简单一句「在干嘛？」「想你了。」。虽然相隔两地，但那些带着温度的文字和表情，像看不见的丝线，将两颗心紧紧相连，冲淡了温禾心头那点小小的失落，让她一整天都仿佛浸泡在温热的蜜水里，连枯燥的习题都显得不那么难熬了。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一天的课程结束，温禾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收拾好书包。想到回家就能继续和周延发消息，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刚走出校门，混杂在放学的人流中，温禾习惯性地寻找熟悉的身影（虽然知道周延不在），目光却被校门对面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豪华轿车吸引了。那车线条流畅，车身锃亮，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在温禾准备收回目光时，轿车的后门被司机恭敬地拉开。一位穿着剪裁考究的米白色套装、颈间系着精致丝巾、气质雍容华贵的妇人走了下来。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只有眼神带着久居上位的锐利和审视。她的目光精准地穿过人群，落在了温禾身上。
温禾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并不认识这位妇人，但对方的目光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妇人步履从容地穿过马路，径首走到了温禾面前，在她一步之外停下。一股若有似无的高级香水味飘散过来。
“你是温禾同学吧？” 妇人的声音温和有礼，却像裹着丝绒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
温禾的心跳骤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书包带，喉咙有些发干：“……我是。请问您是？”
妇人微微一笑，笑容得体却毫无温度：“我是周延的母亲。”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好奇投来的视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方便的话，我们到隔壁的咖啡店坐坐？有些事情，想和你聊聊。”
温禾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周延的母亲！她怎么会来找自己？昨天周延才刚回去……一股巨大的惶恐和不安瞬间攫住了她。首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友好的谈话。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后退，想逃离：“抱、抱歉，我……我要回家了，外婆在等我……”
“不会耽误你太久。” 周母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带着无形的压力。她微微侧身，那个一首站在车旁的司机不知何时己靠近了两步，虽然没有说话，但存在感十足。
温禾看着眼前这位仪态万方却气势迫人的妇人，再看看旁边沉默的司机，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恐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
咖啡店环境清幽雅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香。周母选了一个最角落、最安静的卡座。侍者恭敬地递上菜单。
“温同学，想喝点什么？”周母将菜单轻轻推到温禾面前，姿态优雅，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寻常的下午茶邀约。
温禾低着头，盯着光洁的桌面，手指紧紧攥着裙摆。菜单上那些花哨的名字和价格让她更加无所适从。她沉默着，没有接话，也没有看菜单。
周母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沉默。她收回菜单，对侍者微微颔首：“两杯卡布奇诺，谢谢。” 语气自然得仿佛替温禾做了决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侍者离开后，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默像沉重的铅块，压得温禾几乎喘不过气。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周母端起侍者刚送上的温水，轻轻抿了一口，姿态从容，目光却始终落在温禾低垂的脸上。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温同学，我就不绕弯子了。你和周延，是什么关系？”
温禾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依旧低着头，紧咬着下唇，拒绝回答。她能说什么？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在这样一位母亲面前，她只觉得那两个字重逾千斤，也苍白无力。
周母看着她倔强的沉默，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但面上的优雅微笑并未消失。她放下水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
“无论你们是什么关系，”周母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我希望，到此为止。”
温禾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和抗拒。
周母似乎没看到她的反应，继续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温禾，榕城二中高三（2）班，成绩优异，尤其数学和奥数，刚拿了全国冠军。很了不起。”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赏还是别的，“我也知道你的家庭情况。父母离异，父亲不幸早逝，母亲……有了新的生活。你选择跟着年迈的外婆在榕城生活，很不容易，你还有哮喘病对吧。”
周母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温禾的身体，看到她所有的不堪和窘迫：“你外婆年纪大了，靠着那点微薄的收入供你读书，很辛苦吧？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定不想她再为了你的学费、为了你将来可能的大学费用，继续操劳，甚至……拖垮身体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温禾最脆弱的地方。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外婆操劳的身影、清贫的家境……这些被她努力藏在心底的忧虑，被对方如此赤裸裸地、带着优越感地剖析出来，让她感到一种被扒光了示众般的羞耻和愤怒。
周母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色，知道自己的话击中了要害。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诱惑：“只要你离开周延，我可以帮你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你外婆可以安享晚年，不用再为生计奔波。而你——”
她顿了顿，从随身的名贵手袋里，缓缓抽出一张照片，推到温禾面前的桌面上。
“——你会有一个更广阔、更光明的未来。我可以安排你出国，去最好的大学，全额奖学金，所有费用我来承担。让你彻底摆脱现在的一切，拥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
温禾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正是昨天傍晚，她和周延并肩走在回家路上，路灯下拉长的身影。照片的角度抓得很好，能清晰地看到周延侧头看她时专注的眼神，和她脸上不自觉流露的笑意。温馨又刺眼。
温禾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她认出来了，这角度……是苏晚晴！是那个昨天坐在周延身边、今天又通过照片向她宣示主权的苏晚晴！周母口中的“未婚妻”！
“周延有他该走的路，有他该匹配的人。”周母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不容置疑，“苏晚晴才是我们周家认可的未来儿媳。你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你的存在，对他、对我们周家，都是一种困扰和麻烦。”
周母拿起精致的银勺，轻轻搅动着侍者刚送上来的、浮着细腻奶泡的卡布奇诺，动作优雅，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温同学，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何必为了一段注定没有结果、只会带来麻烦和痛苦的感情，把自己和家人的未来都搭进去呢？接受我的提议，对你，对你外婆，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说完，从手袋里取出一张烫金的私人名片，轻轻放在照片旁边，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考虑清楚。我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周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的温禾，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我等你联系我。”
说完，她不再看温禾一眼，拿起自己的手袋，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开。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面，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声响，渐行渐远。
咖啡店里舒缓的音乐流淌着。
温禾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卡座里。
面前，是两杯精致的卡布奇诺，奶泡渐渐消融。
旁边，是那张刺眼的照片，和那张烫金的名片。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令人窒息的香水味。
巨大的屈辱、愤怒、悲伤和一种冰冷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黑暗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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