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冰冷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温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弥漫着咖啡香和屈辱气息的咖啡店的。她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茫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落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张烫金的名片和刺眼的照片，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在她的口袋里，灼烧着她的皮肤和心脏。周母的话语，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凌，反复刺穿着她：“注定没有结果”、“麻烦”、“拖垮身体”、“不同的未来”……
她拒绝了，几乎是本能地、带着最后一丝尊严拒绝了。可是，拒绝之后呢？周延母亲那笃定而轻蔑的眼神，苏晚晴的存在，还有那个她无法跨越的、名为“门第”的巨大鸿沟……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
浑浑噩噩地走到熟悉的小巷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院门。夕阳的光线被屋檐切割，投下长长的阴影。院子里异常安静，没有外婆熟悉的招呼声，也没有饭菜的香气。
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温禾的心。她快步穿过小院，推开堂屋的门——
“外婆！”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屋内的死寂。
只见外婆蜷缩着倒在地上，脸色灰白如纸，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额头上布满冷汗，呼吸微弱而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一只粗糙的手还紧紧捂着胸口，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温禾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关于周延、关于周母、关于屈辱的念头。她几乎是扑过去的，膝盖重重磕在地板上也毫无知觉，颤抖着双手将外婆的上半身小心地抱在怀里。
“外婆！外婆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阿禾啊！”温禾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外婆冰冷的脸上。她拼命摇晃着外婆，试图唤醒她，回应她的却只有那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喘息。
“不要有事……外婆你千万不要有事……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求你……”温禾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巨大的恐慌让她浑身都在发抖。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眼泪模糊了屏幕，她胡乱地抹了一把，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急救电话。
“喂！120吗？救命！我外婆……我外婆晕倒了！地址是……”她对着电话哭喊着报出地址，声音破碎不堪。
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小巷的宁静。街坊邻居们被惊动，纷纷围拢过来，挤在院门口和小巷里，看着医护人员动作迅速地将昏迷不醒、面色惨白的外婆抬上担架。
“唉哟，温家阿婆这是怎么了？看着好吓人！”
“造孽啊，就她们祖孙俩相依为命，阿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温禾这孩子可怎么办……”
“是啊，听说温禾学习可好了，可家里……唉，真是可怜见的……”
“她爸妈……唉，不提了，苦命的孩子……”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充满了同情和叹息，像针一样扎在温禾心上。她顾不上回应任何目光，只是死死抓着担架的边缘，跟着医护人员一路小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外婆毫无血色的脸。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地震动、嗡鸣。是周延。他发了很多条消息，打了很多个电话。但此刻的温禾，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担架上那个微弱的呼吸声。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的心被巨大的恐惧和祈祷填满——外婆不能有事！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温暖，唯一的亲人了！
医院的走廊，冰冷，漫长，弥漫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温禾孤零零地坐在重症监护室（ICU）门外的塑料椅上，像一座被抽干了生气的石雕。她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死之门的大门。时间仿佛凝固了，又仿佛流逝得飞快。窗外的天色从昏黄到漆黑，再到泛起灰白。她一夜未合眼，眼中布满了红血丝，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你是家属吧？”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门出来，表情严肃。
温禾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冲到医生面前，声音沙哑而急切：“医生！医生！我外婆她怎么样了？”
医生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身体摇摇欲坠的少女，语气带着沉重：“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温禾紧绷的心弦刚松了一瞬，医生的下一句话又将她打入深渊。
“但是，情况很不乐观。初步诊断是**冠心病急性发作，引发了严重的心力衰竭**。”医生推了推眼镜，“病人心脏功能受损严重，随时可能再次出现危险。需要尽快进行心脏介入手术，放置支架，并且后续需要长期的、精心的药物治疗和康复护理。这个过程……很漫长，费用也会非常高。”
“冠心病……心力衰竭……手术……费用……”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温禾的头上。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下去。她连忙扶住旁边的墙壁，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墙壁里，才勉强站稳。
“医生……需要……多少钱？”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叹了口气，报出了一个数字。那是一个对温禾来说如同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费用，足以瞬间压垮她和外婆本就摇摇欲坠的生活。
“这只是前期手术和ICU的费用预估，后续的康复和药物……”医生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
温禾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外婆的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而高昂的治疗费则是另一座更加巍峨、更加绝望的大山，轰然压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外婆操劳的身影、清贫的家、她省吃俭用攒下的微薄积蓄……在这样庞大的数字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她拿什么救外婆？她该怎么办？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一次，温禾感觉到了。她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周延的名字。她没有接，任由它响着，首到自动挂断。
周延……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沌绝望的脑海。随之而来的，是那张烫金的名片，是周母冰冷而充满诱惑的话语：“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安排出国……拥有不同的人生……”
外婆痛苦的脸庞，邻居们的叹息，医生沉重的表情，那个天文数字的治疗费……和周母笃定的“我等你联系我”交织在一起，在她濒临崩溃的脑海里疯狂碰撞。
一个冰冷、绝望、带着无尽屈辱的念头，如同毒藤般滋生、蔓延。
她颤抖着手，在口袋里疯狂地翻找。终于，指尖触到了那张质地坚硬、带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卡片。她将它抽了出来，烫金的字在惨白的灯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外婆……外婆不能有事……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亲手将自己推入深渊。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拨通了名片上那个唯一的号码。
电话几乎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那头传来周母平静无波、仿佛早有预料的声音：“喂？”
温禾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腥气：
“是我……温禾。”
她停顿了一下，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几乎窒息，但想到ICU里生死未卜的外婆，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声音破碎而冰冷：
“我……答应你的条件。”
“但是，”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立刻！马上！给我外婆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做手术！所有治疗费用，你们承担！**”
“还有，”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再次滑落，“……按你说的，等外婆病情稳定后，送我们……出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周母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仿佛完成一笔交易的回应：
“可以。地址告诉我，医生和钱，马上到。记住你的承诺。”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最后一点强撑着的力气，随着那冰冷的忙音彻底消散。手机从温禾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无尽的绝望、屈辱和对未来的茫然，将她彻底淹没。
医院的走廊依旧冰冷，只有她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在寂静中回荡。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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