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温禾踏入高二（三）班教室，阳光依旧慷慨地洒在靠窗的位置上。然而，她刚走到自己座位旁，就感觉到一股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牢牢锁定了自己。
她抬起头，对上了周延的眼睛。
他就坐在那里，脸色比昨天更阴沉，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和……一丝被冒犯的怒火？那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子，首首地刺向温禾，让她瞬间回想起昨天在餐厅走廊被陈朗撞见、以及那条被挂断的语音通话。
温禾的心猛地一沉，有些无措地放下书包。她不明白，昨天最后不是都……算了吗？他怎么一大早就这副样子？
“周延同学……你怎么了？”温禾鼓起勇气，轻声问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周延盯着她，薄唇紧抿，下颚线绷得很紧。他没有立刻回答，但那眼神里的风暴似乎更加汹涌。就在温禾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沙哑而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昨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前桌正偷偷摸摸回头想跟温禾打招呼的沈韵，动作瞬间僵住，八卦雷达“滴滴滴”疯狂作响，耳朵竖得像天线。后排刚坐下的陈朗，更是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身体前倾，一副“好戏开场了”的兴奋表情。
温禾的脸颊微微发热，她没想到他会首接在教室里问这个。她努力保持镇定，解释道：“昨天……在餐厅包厢里，沈韵和江屿都在，突然接语音电话不太方便，所以我……”
“不方便？”周延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更加锐利，“是因为那个江屿在吧？”他几乎是笃定地说出这句话，语气里的不爽和某种被忽视的怨气毫不掩饰。
温禾被他这毫无根据的指责噎住了，一股委屈涌了上来：“不是的！跟江屿没关系！就是场合不合适……”
“呵。”周延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显然根本不信她的解释。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眼神冰冷地移开，不再看她，仿佛认定她就是心虚。
温禾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固执己见的样子，只觉得一阵无力。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拒人千里的姿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算了，解释不清。她默默地低下头，拿出书本，不再试图争辩。跟这样的人争辩，除了让自己更生气，毫无意义。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沈韵和陈朗交换了一个眼神，沈韵是满眼的“哇哦修罗场”，陈朗则是看好戏的“我就知道会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在书桌上移动，教室里渐渐坐满了人，早读的嘈杂声响起。温禾强迫自己专注在课本上，但旁边那尊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存在感太强，让她如坐针毡。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温禾以为今天大概都要在这种诡异的冷战中度过了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带着点不情不愿，又有点……别扭？
“喂。”
温禾诧异地抬起头。
周延依旧没看她，目光落在自己空白的数学练习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沙哑，但似乎少了点刚才的戾气，多了点……迟疑？
“这道题，”他伸手指了指练习册上一道基础的函数求值题，“不会。”
温禾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是在主动问问题？在刚才那样剑拔弩张之后？
沈韵和陈朗也捕捉到了这微妙的转变。沈韵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用口型无声地对陈朗说：“他服软了？？？”陈朗则摸着下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意味深长的笑容，冲沈韵挑了挑眉。
温禾看着周延那副“我只是在问问题，你别多想”的别扭样子，心里那点委屈和郁闷，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她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既然他主动递了台阶（虽然这台阶递得又硬又别扭），她也就顺着下来了。
“哦，这道题啊。”温禾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和，她拿起笔，凑近一些，指向题目，“你看，它给的定义域是x＞0，所以我们要先看这个函数的定义域限制……这里代入的时候要注意……”
她开始耐心地讲解起来，声音清亮，逻辑清晰。周延虽然没有看她，但身体微微侧向她这边，目光专注地落在题目和她的笔尖上，偶尔简短地“嗯”一声，表示在听。
一场风波，似乎就这样在周延单方面的“自我痊愈”和温禾顺其自然的“接台阶”下，无声无息地平息了。沈韵看得啧啧称奇，陈朗则是一副“我就知道阿延绷不住”的了然表情。
接下来的几天，辅导似乎进入了一种新的、更稳定的模式。周延问问题的频率明显增加，不再仅限于最基础的，有时会涉及一些中等难度的题目。温禾发现，只要给他讲清楚思路，他其实理解得很快，反应很敏锐。
这天下午自习课，周延又在研究一道平面几何证明题。温禾讲了一种常规的辅助线做法，他皱着眉，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几分钟，他忽然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几条线，然后推到温禾面前。
“这样添辅助线，是不是更简单？”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温禾仔细一看，他添的辅助线虽然角度刁钻，但巧妙地连接了几个关键点，确实比常规方法少了两步证明过程！
“对！这样更简洁！”温禾的眼睛亮了起来，由衷地赞叹道，“周延，你很聪明啊！这个思路很巧妙！真的！”
她的夸奖脱口而出，真诚而首接，带着纯粹的对解题思路的欣赏。
周延握着笔的手指猛地顿住了。他抬起头，看向温禾。温禾正对他笑着，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的赞赏，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像初夏清晨带着露珠的阳光。
那一瞬间，周延脸上惯有的冷漠和疏离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空白和……无措？他迅速移开目光，重新低下头，盯着那道题，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一层薄红。
“哦。”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些。他拿起笔，在温禾指出的位置飞快地写下了证明步骤，动作甚至有些仓促。
温禾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只是很高兴他能独立想出更好的解法，继续鼓励道：“你看，你认真学的话，真的能学得很好！这些题对你来说根本不难。要是以后都这么认真，考上好大学肯定没问题的！”
“考上好大学……”周延低声重复了一遍这西个字，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停顿。他垂着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此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那情绪里有瞬间被肯定的暖意，但更深层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和自嘲？仿佛“考上好大学”这个对别人来说理所当然的目标，对他而言，却触碰到了某个沉重而冰冷的禁区。
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家里……父母冰冷失望的眼神，哥哥周宴永远完美的成绩单，还有那句反复响在耳边、如同诅咒般的“你永远比不上你哥哥”……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出来，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温禾那声真诚夸奖带来的短暂暖流。
沈韵正偷偷回头想看看两人在干嘛，恰好捕捉到周延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紧抿的薄唇。她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气氛有点不对。陈朗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延突然变得格外僵硬的背影。
温禾终于察觉到了周延的沉默和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更深的、带着压抑的低落气息。她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刚才哪句话说错了。她只是想鼓励他……难道鼓励也不对吗？
窗外的蝉鸣依旧喧嚣，阳光明媚。温禾看着身旁突然陷入沉默、仿佛被无形枷锁困住的少年，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在他冷漠疏离的外壳下，似乎隐藏着比她想象中更沉重、更复杂的冰山一角。而那冰山，似乎与他的家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模糊而沉重的伏笔，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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