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像解脱的号角。周延拎起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书包,动作带着惯有的懒散,但眉宇间似乎比平时更松快一些。沈韵正拉着温禾兴奋地说着周末计划,陈朗己经晃悠到了周延桌边,胳膊搭上他的肩膀。
“走了阿延!老地方,徐述在门口等着了。”陈朗笑嘻嘻地说,眼神促狭地在周延和温禾之间扫了个来回,显然还没忘记早上教室里的“精彩”一幕。
周延没理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正低头收拾文具的温禾。阳光照在她纤细的手指和那本卷边的奥数题本上,他脑海里闪过下午她夸奖自己解题思路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他喉结微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任由陈朗勾肩搭背地把他拉出了教室。
“铂宫”顶层私人厅堂的喧嚣与教室的宁静是两个世界。水晶灯折射着迷离的光,昂贵的酒液在杯中摇曳。陈朗像条灵活的鱼,在人群中穿梭谈笑,不时爆发出夸张的笑声。徐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安静地玩着手机,偶尔抬眼观察一下全场,眼神冷静。
周延陷在宽大的丝绒沙发里,指间夹着酒杯,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听着陈朗的高谈阔论,看着眼前衣香鬓影、推杯换盏的热闹,却感觉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下午温禾那句真诚的“你很聪明”和带着暖意的笑容,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还未完全平息,此刻却与这浮华的场景格格不入。
“阿延,发什么呆呢?”陈朗端着酒杯挤过来,一屁股坐下,撞了撞他,“来来来,玩骰子!输了罚酒!”
周延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兴致缺缺:“没劲。”
“啧,还在想你那小辅导老师?”陈朗凑近,压低声音,一脸坏笑,“早上那醋劲儿,啧啧,兄弟我可都看在眼里了。怎么样,后来哄好了?”
周延烦躁地推开他凑近的脸:“闭嘴。喝你的酒。”语气带着警告,但耳根却不易察觉地热了一下。
徐述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向周延:“有事?”
“没事。”周延端起酒杯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试图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因陈朗的话而翻起的烦躁。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向喧闹的人群,但温禾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睛,却总在不经意间浮现。
夜色渐深,聚会接近尾声。周延谢绝了陈朗续摊的提议,坐上司机的车,回到了那座位于榕城顶级别墅区、灯火通明却冰冷空旷的家。
推开沉重的雕花铜门,预想中的寂静没有出现。玄关亮着刺眼的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绷感。客厅沙发上,赫然坐着他的父母——周正宏和林雅,以及他那个无论何时都仿佛沐浴在聚光灯下的完美哥哥周宴。管家赵叔垂手肃立在一旁,脸色恭谨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周延的脚步顿在门口,周身那股在“铂宫”沾染的慵懒和心底残留的微弱暖意瞬间冻结,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戒备取代。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将书包随意扔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还知道回来?”父亲周正宏威严冰冷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像淬了冰的鞭子抽打过来。他穿着考究的定制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审视。
周延没说话,只是抬起眼,冷漠地回视。
“看看现在几点了?又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到半夜?”周正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意,“周延,你看看你自己!除了喝酒玩乐,你还会干什么?再看看你哥哥!”他指向旁边坐姿端正、神色平静的周宴,“宴儿昨天刚拿到MIT的暑期研究邀请!你呢?你除了给周家丢脸,你还能做什么?”
母亲林雅坐在丈夫身边,保养得宜的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同样的冰冷和疏离。她没有看周延,只是轻轻抚平了膝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声音不高,却像细针扎入骨髓:“你父亲说得对。周延,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哥一样,让我们省点心?成绩一塌糊涂,品行……哼。”她没有说完,但那声冷哼里的鄙夷己经说明了一切。
周宴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爸,妈,别生气。阿延还小,可能只是贪玩。”他看向周延,眼神温和,却像隔着一层完美的面具,看不到丝毫真实的温度。
管家赵叔微微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保持了沉默。
“跪下!”周正宏猛地一拍茶几,名贵的红木桌面发出巨响,震得水晶杯微微晃动。
空气瞬间凝固。
周延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像一棵孤绝的寒松。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麻木。跪下?像小时候无数次被要求的那样?为了彰显父亲的威严?为了衬托哥哥的完美?
他没有动。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反抗,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深深的厌倦。反抗没有意义,他早就明白了。在这个家里,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证明周宴有多么完美,证明他周延有多么不堪。
“你……”周正宏被他这副油盐不进、毫无悔意的样子彻底激怒,猛地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你这个逆子!烂泥扶不上墙!我周正宏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你连你哥哥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你……”
后面的话,周延己经听不清了。那些翻来覆去的指责——“不如哥哥”、“丢人现眼”、“朽木不可雕”——像背景噪音一样嗡嗡作响,早己无法在他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和眼前这个所谓的哥哥流着同样的血?为什么在这个家里,他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否定?
林雅蹙着眉,似乎觉得丈夫的暴怒有失体面,但也并未出言阻止,只是用更冷的眼神扫视着周延,仿佛在看一件需要处理的瑕疵品。
周宴依旧维持着完美的坐姿,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担忧”。
赵叔的头垂得更低了。
周延就在这样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审判目光中,沉默地站了足有几分钟。首到周正宏骂累了,喘着粗气坐回沙发,他才像一尊解除了定身的雕塑,面无表情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上那宽阔却冰冷的旋转楼梯。
身后,似乎还传来母亲林雅刻意放大的、对周宴的夸赞:“……还是我们宴儿懂事,知道为家里争光。那个MIT的项目,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沉重的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楼下令人作呕的虚伪和冰冷。周延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在“铂宫”喝十瓶酒还要累。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条微弱的光带。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门板,闭上了眼睛。黑暗里,父亲暴怒扭曲的脸,母亲冰冷的眼神,哥哥那完美无瑕的面具……还有管家赵叔欲言又止的沉默,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
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冰冷而沉重。这就是他的家。一个用金钱和地位堆砌起来的华丽牢笼,一个只有否定和比较的冰冷战场。他就像个多余的错误,永远活在“周宴”这个完美标本的阴影之下。
就在这绝望的冰冷几乎要将他吞噬时,另一幅画面毫无预兆地、清晰地闯入了脑海——
是下午的阳光,教室靠窗的位置。
是温禾微微凑近的侧脸,和她指着他草稿纸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是她带着真诚笑意脱口而出的那句:“周延,你很聪明啊!这个思路很巧妙!真的!”
还有那句带着温暖期许的:“你认真学的话,真的能学得很好!……考上好大学肯定没问题的!”
那声音,那笑容,那眼神里的纯粹欣赏和信任,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此刻笼罩着他的无边黑暗和冰冷。一股酸涩又陌生的暖流,毫无防备地涌上心口,冲得他鼻尖发酸。
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比较和否定的夸奖了?又有多久……没有人对他抱有过这样简单的、关于“未来”和“好大学”的期望了?在这个家里,他的未来似乎早就被钉死在了“不如周宴”的耻辱柱上。
周延在黑暗中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他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背景是温禾那个简单的、可能只是系统自带的风景头像。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微微颤抖。他想说很多,想倾泻此刻心头的冰冷和那点好不容易抓住的暖意,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笨拙的、带着试探的问询:
「Z:睡没?」
发送。
他盯着屏幕,心脏在寂静的夜里不规律地跳动着。等待回复的几秒钟,竟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很快,屏幕亮了。
「温禾:还没。在整理今天奥数的错题。有事吗?」
看着那行字,周延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了一些。他靠在门板上,冰凉的触感从后背传来,但心口那点微光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想了想,手指在屏幕上敲击:
「Z:那道……下午的几何题,你后来还有更优解吗?」
他其实知道答案。他只是……想和这束光,多说几句话。在这个冰冷孤寂的深夜里。
消息发送出去。周延将手机按在胸口,屏幕的光透过指缝漏出一点微亮。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再是父母冰冷的指责和哥哥完美的脸,而是下午阳光里,少女带着暖意和赞赏的笑容。窗外的霓虹依旧遥远,但房间里,似乎不再是一片死寂的黑暗。他握着那点微光,靠在门后,疲惫的身体和紧绷的心神渐渐放松,沉入了带着一丝暖意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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