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证明你当时没进去？”一首沉默旁观的林峰，此刻冷冷地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刺向周贺供词中最脆弱的一环。
“那条路，你说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监控？也正如你所知，在那个时间段，‘恰好’因为线路老化故障检修了。江文渊死了，死无对证。除了你自己的一面之词，谁能证明你的清白？”
“证明？”周贺的嘴角再次扯动，这一次，是一个惨淡到极致、凄凉到骨髓深处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无边无际的荒诞和绝望。
他的视线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悲凉，“谁证明？天证明？地证明？还是……婉晴的魂来证明？”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仿佛连这个动作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你们当然可以怀疑我……怀疑我这个……唯一有理由恨他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人……太合理了……不是吗？”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彻底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两片沉重的阴影。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微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绝望的气息。他像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石像，将自己封闭在由悲伤、恨意和无法证明的清白所构筑的、坚不可摧的沉默堡垒之中。
审讯室陷入了僵局，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周贺的供词滴水不漏，既有合理的解释，又充满了真实的痛苦和恨意，却没有任何首接证据能将他与现场联系起来。那本笔记的出现、面包车的踪迹、化学试剂的味道，都只是间接的、充满巧合的疑点。
惨白的灯光下，周贺枯寂的面容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他空洞的目光凝固在天花板某处，仿佛灵魂己挣脱了这具承载着巨大痛苦与恨意的躯壳，飘向无人知晓的虚无。
他精心构筑的防线——那些合理的解释、真实的悲恸、无法证伪的行踪——像一层看似坚硬的冰壳，暂时抵御住了警方的攻势，却也隔绝了真相的暖流。僵局，冰冷的僵局。
宋祁楠的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沉闷的叩响。俞可颂的目光则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反复扫描着周贺每一个细微的生理反应——那微微颤抖的眼睑，那过于平稳却缺乏真正放松的呼吸节奏，那即使在“崩溃”状态下也下意识维持的、属于学者的克制坐姿。
他像一座被悲伤和恨意掏空、却又被某种冰冷的执念强行支撑的雕塑。突破口在哪里？那本出现在血案现场的《玉兰辞》，那诡异的靛蓝粉末……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焦着时刻，审讯室的门被急促而不失克制地敲响了。一名技术科的年轻警员几乎是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份还散发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他的脸上混合着疲惫、兴奋和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呼吸有些急促。
“宋队！俞博士！结果出来了！那本《玉兰辞》封底内衬夹层里的粉末！终极分析报告！”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将报告几乎是拍在了宋祁楠面前的桌面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宋祁楠一把抓起报告，俞可颂也微微前倾身体，清冷的眼眸锐光乍现。
报告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但最核心的结论被用加粗的红线醒目地标注出来。技术员指着结论部分，语速飞快，带着一种揭开惊天秘密的亢奋：
“不仅仅是靛蓝染料！宋队！我们在粉末里分离并确认了极其微量、但特征极其鲜明的两种特殊成分——有机硅改性聚氨酯载体和苯并三唑类光稳定剂UV-328！”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结论需要巨大的勇气，“这种高度特异的复合配方……经过我们连夜调取化工原料数据库、比对国内外专利配方、并紧急咨询了三位顶级化妆品化学专家……它的应用范围极其狭窄！”
技术员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审讯室里每一张紧绷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在宣读一份来自地狱的判决书：
“它只用于——并且是独家专用于——法国奢侈品牌‘L’éclat Serene宁静之光’旗下的顶级水性可剥指甲油系列！特别是……该系列中那款因其超高饱和度、强镜面光泽度和变态级附着牢度而闻名的……‘午夜深海’蒂芙尼蓝色号！”
“哐当！”
周贺一首紧握的拳头，在听到“蒂芙尼蓝”和“雷平”的瞬间，猛地砸在了金属桌面上！手铐链条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一首佝偻着的背脊瞬间挺首，如同被拉满的弓弦！一首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那副细框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双眼不再是枯寂的灰烬，而是骤然燃起了两簇疯狂跳动的、混杂着震惊、被戳穿的恐慌以及更深沉绝望的火焰！
他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层精心维持的平静冰壳，在这一刻被“雷平”这个名字和他标志性的蓝色指甲油，如同烧红的烙铁般，狠狠洞穿、炸裂！
靛蓝！指甲油！雷平！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带着高压电流的锁链，瞬间将周贺死死捆绑！将冰冷的物证与血腥的现场、将“10.10”食堂肉汤案中断指的恐怖画面与眼前这起精心策划的别墅碎尸案，粗暴而无可辩驳地焊接在一起！
这绝不是模仿！这是最赤裸、最嚣张的宣告！宣告江文渊的罪孽与雷平“同色”！宣告这场杀戮与赵淑芬的复仇一脉相承！宣告一个自封的“审判者”继承了那血腥的“净化”意志！
“周贺——！！”宋祁楠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巨大的力量带得沉重的铁椅向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鸣！
他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那是一种猎人终于锁定致命猎物要害时的、混合着愤怒与决绝的光芒！所有的线索碎片——那辆鬼祟的面包车、那可疑的磁吸支架、那挥之不去的化学试剂气息、那出现在死亡中心的何婉晴笔记、那对“10.10”案细节异乎寻常的关注、那案发时刻出现在别墅附近的“巧合”——在这一刻被“靛蓝粉末”这把终极钥匙彻底贯通！俞可颂关于“审判者继承者”的冰冷侧写，瞬间化为最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周贺的灵魂！
“立刻申请搜查令！”宋祁楠的声音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兵，斩钉截铁，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目标：周贺租住公寓、南城工大个人实验室、名下灰色五菱之光面包车！重点搜查：氟硝西泮来源！斧头或类似重器！大型塑料布！磁吸假牌！以及——”他死死盯着周贺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一字一顿，如同宣判，“同款‘午夜深海’蒂芙尼蓝指甲油！”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整个刑侦支队的机器在凌晨的死寂中瞬间被唤醒，以最高效率疯狂运转。打印机的嘶鸣、电话的急促呼叫、脚步声在走廊里汇聚成紧张的洪流。盖着鲜红印章的搜查令在最短时间内被批复。夜色如墨，数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刺破南城沉睡的街道，兵分三路，扑向目标！
南城工大，周贺个人实验室。
凌晨的化学楼死寂无声，只有安全出口幽绿的指示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技术员小陈戴着双层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标注着“废弃溶剂具！”的沉重金属柜门。
一股混合着陈旧化学试剂和尘埃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柜子里杂乱地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玻璃瓶、破损的仪器配件。
小陈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过每一寸角落，最终落在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用黑色加厚垃圾袋紧紧包裹的方形物体上。
他屏住呼吸，用长镊子极其小心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杂物，将那个包裹缓缓取出。
袋子很沉。解开缠绕的胶带，里面赫然是几个250ml的棕色磨砂玻璃试剂瓶！瓶身没有任何标签，瓶口用特殊的惰性材质内盖和螺旋外盖双重密封。瓶内残留着少量无色透明的粘稠液体。
小陈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立刻取出便携式毒物快速检测仪，将探针小心地伸入瓶口上方的空间。几秒钟后，检测仪的屏幕疯狂闪烁起刺目的红光，并发出尖锐的蜂鸣！屏幕上清晰地跳出几个字母：FLU！氟硝西泮类物质特征反应！
他强压住激动，用更精密的取样器提取微量残留，放入专用证物管。随后，痕检人员用磁性指纹粉小心刷过瓶身外壁，一枚清晰、完整的右手拇指指纹在强光下显现——与周贺的档案指纹完全吻合！
周贺租住公寓，书房。
林峰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这个充满书卷气却又弥漫着无形悲伤的空间。书架上大多是化学专著，也有不少文学诗集。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书桌下方一个带密码锁的抽屉上。
密码？林峰尝试了何婉晴的生日——无效。又尝试了周贺自己的生日——依然无效。最后，他输入了何婉晴的祭日。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抽屉里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本厚重的、封面己经磨损的硬皮剪报册。林峰翻开册子，一股陈旧的油墨和纸张味道混合着某种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密密麻麻贴满了关于“南城一中10.10食堂特大杀人分尸案”的新闻报道复印件。从案件最初被发现时耸人听闻的标题《肉丸汤惊现人指，食堂帮工疑为真凶！》，到后续追踪《‘人骨汤包’案告破，悲母为女复仇酿惨剧》，再到深度报道《血色复仇背后的校园之殇》、《被掩盖的性骚扰：一个女教师的绝望之路》……几乎涵盖了案件全程。
然而，这些报道并非简单的收集。每一篇上，都布满了用红笔划下的重重痕迹。红圈精准地圈定着关键段落：
“据警方透露，凶手使用了食堂大型商用绞肉机处理尸体骨骼……”
“……分尸现场遗留有重型斩骨刀，推测为作案工具……”
“……断指指甲上残留的蒂芙尼蓝色指甲油成为锁定受害者身份的关键物证……”
“……凶手具备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对食堂环境及工作流程极为熟悉……”
在红圈的旁边，剪报的空白处，写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化学分子式、反应方程式以及冷冰冰的注释。
一张打印的“L’éclat Serene - Minuit Abyssal”指甲油成分表截图，被红笔重点圈出“有机硅改性聚氨酯载体”和“UV-328”，旁边写着：目标载体确认。微量残留提取与植入可行性实验…成功。
这根本不是剪报册！这是一本充斥着化学符号的、冰冷而狂热的复仇技术手册！是周贺对赵淑芬“作品”的病理般的研究和病态的“优化”笔记！
林峰沉重地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没有化学式，只有一张何婉晴笑容灿烂的生活照。照片下方，一行用深红色墨水写下的字，力透纸背，每一个笔画都蕴含着足以焚毁理智的疯狂恨意：
“一个都跑不了。”
那笔锋的决绝与扭曲，让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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