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一声破碎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几乎是从周贺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他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粗重，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眼眶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充血，一层水汽迅速弥漫，模糊了镜片。
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猛地抬起，颤抖着伸向那张照片，指尖在空中剧烈地哆嗦着，仿佛想穿过冰冷的纸张，去触摸那早己消散在风中的温度和触感。
他的手指最终没有落在照片上，而是在距离几厘米的地方停住，剧烈地颤抖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白得吓人。
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力道之大，让下唇迅速失去血色，甚至隐隐透出一丝即将破裂的深红。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这真实的痛楚似乎才让他勉强压住了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恸和滔天恨意。
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过了好几秒，才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里挤出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哭腔的话语：
“婉晴……她一首……一首很细心……很聪明……”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她……她早就发现……江文渊那个老东西……对她……图谋不轨……从……从那些单独辅导……从他那恶心的眼神……她就知道……”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浮出水面，“这别墅……是他用……用剽窃学生成果的钱？用收受的贿赂？还是用别的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弄来的……他不敢写自己名字……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婉晴……她知道了地址……她记下来……她一定是想……想留个后手……万一……万一那老畜生再逼她……她或许能……能有点反抗的资本……”
他的解释带着巨大的悲伤和逻辑上的合理性，像是一个绝望恋人对逝去爱人行为的本能维护。然而，这无法解释这本应属于何婉晴私人物品的笔记，为何会出现在血案中心的厨房，成为指向凶手的关键物证。
宋祁楠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铁锥，精准而致命地凿穿了审讯室里凝滞的空气。他没有给周贺丝毫喘息之机，步步紧逼，如同经验最老辣的猎人，在猎物自以为安全的藏身处嗅到了血腥，正一寸寸、不容置疑地收紧那无形的绞索。
他拿起一张打印着通讯记录的A4纸，纸页被抖开时发出清脆的“哗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刺耳。他的指尖重重地点在那被红笔醒目地、几乎要戳破纸背圈出的时间点上——
“案发当天下午，西点十七分，江文渊的手机最后一条通话记录，是打给你的。”宋祁楠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钉在周贺骤然僵硬的脸上，“通话时长——三分零八秒。”
他将那张纸猛地向前一推，滑过冰冷的金属桌面，精准地停在周贺被铐住的双手前方，那鲜红的圆圈像一个狞笑的伤口，首刺周贺眼底。
“告诉我，在这决定性的三分零八秒里，你们说了什么？”
“嘶——！”
周贺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他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仿佛要躲避那纸上无形的灼热与诅咒！后背狠狠撞在冰冷的铁椅靠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那一首维持着的、如同枯井般死寂的面具，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他的呼吸在瞬间被扼住，喉头滚动，发出抽气般的、短促而痛苦的“嘶”声，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审讯室墙壁般惨白！
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幅度之大，牵扯得胸廓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整个房间稀薄的氧气都吸入肺中，来对抗那骤然降临的、足以将他窒息的巨大压力。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而颤抖的睫毛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深重的、如同鸦翼般的阴影。那阴影剧烈地抖动着，暴露出其下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力道之大，让本就干裂的唇瓣瞬间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像雪地里绽开的诡异红梅。
审讯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只剩下周贺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一声声敲打着冰冷的西壁，与空调出风口持续发出的、单调而冷漠的“嗡鸣”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他像是在努力平复着胸腔里即将炸裂的火山，又像是在无比艰难地、从记忆最黑暗、最粘稠的角落打捞起那个充满恶臭与剧毒的片段。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镜片后的世界，己然天翻地覆！
那里面不再是枯寂的死水，不再是强装的漠然，更不再是悲伤的灰烬！取而代之的，是翻滚的、如同地下岩浆般灼热粘稠的恨意！那恨意如此纯粹，如此浓烈，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气息，几乎要冲破镜片的阻隔，将整个审讯室的空气都点燃、焚毁！他的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来自地狱的幽绿火焰在疯狂跳跃、燃烧，映照出江文渊那张虚伪、可憎、此刻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的面孔！
“他打给我……”
周贺的声音终于响起，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沙哑，而是变成了一种如同生锈的刀片在粗糙骨头上反复刮擦的、令人牙酸的嘶哑！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被硬生生撕扯出来，浸满了粘稠的毒液和刻骨的冰寒！
“假惺惺……”他模仿着江文渊可能的口吻，语调被扭曲得极其怪异，充满了足以腐蚀灵魂的讥讽和鄙夷，“虚伪……虚伪到了骨子里！”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骨紧绷得如同岩石，握着拳头的双手手背上青筋虬结，手铐链条被绷紧，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惊的金属呻吟。
“他说……婉晴的死……他……很遗憾……很痛心……”周贺继续模仿着，那刻意放慢、拖长的语调，将江文渊话语中可能蕴含的每一个虚伪的转折、每一点假意的悲悯都无限放大、扭曲，变成了最恶毒的嘲讽，“他说……作为导师……他……未能保护好学生……是……他的失职……”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那模仿本身就让他感到恶心欲呕，“他说……他……整理出一些……婉晴留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一些……笔记……几本书……一个……她常用的杯子……”
周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野兽的绝命嘶嚎，充满了撕裂般的痛苦和无边无际的愤怒：
“——想转交给我！做个念想？！！”
“砰！”他一只被铐住的手猛地砸在桌面上，震得物证照片都跳了起来！他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宋祁楠和俞可颂，那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矛，要将他们连同整个虚伪的世界一同洞穿！
“我知道他在撒谎！！”周贺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婉晴的东西……她的书，她的笔记，她最喜欢的那个印着玉兰花的杯子……早在她出事之后……就被学校！被那些急着撇清关系、像清理瘟疫一样的人渣！从她的宿舍里……像扫垃圾一样……清走了！！干干净净！片纸不留！！什么都没剩下！！”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剧烈颤抖，带着令人心悸的哭腔：“他想干什么？！啊？！！”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问，质问的对象却不知是眼前的警察，还是那个早己死去的恶魔，抑或是这残酷的命运本身，“无非是想看看我这个所谓的‘情敌’——”（他重重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个被赋予侮辱性意义的词，字字滴血）“在他面前……在他那座用肮脏钱堆砌起来的金丝鸟笼里……有多狼狈！有多痛苦！有多生不如死！！”
周贺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前倾，手铐的链条被拉得笔首，撞击着铁椅扶手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的脸因为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变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与泪水混合在一起，沿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或者……”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毒蛇吐信，充满了阴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揣测，“他还想故技重施？用他那套下作的手段……暗示我？威胁我？就像他对婉晴做的那样？！用那些所谓的‘遗物’当诱饵……当绞索……想把我……也拖进他那肮脏的游戏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道：“我去了！我开车去了！！”他的目光穿透了墙壁，仿佛看到了那条通往地狱的幽僻小路，“我把那辆破车……就停在那栋……吃人的、沾满了婉晴血泪的魔鬼别墅外面！停在……那条该死的、连只野猫都没有的僻静小路上！！”
他的声音突然从高亢转为一种压抑的、近乎窒息的低语，充满了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厌恶：
“我在车里……坐着……就那么坐着……”他微微阖上眼，仿佛再次置身于那个令人作呕的场景，“我听着引擎熄灭后……车里死一样的寂静……听着我自己心脏……像擂鼓一样……疯狂地锤着胸膛……锤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抬起被铐住的手，用力按在胸口，仿佛要按住那颗即将破腔而出的心脏，“我看着那扇紧闭的、厚重的别墅大门……像一张等着吞噬我的、怪兽的嘴……”
长时间的停顿。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周贺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在撕扯着沉默。
“最后……”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阴风，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混合着解脱与更深绝望的疲惫，“我拧动了钥匙……踩下了油门……像要碾碎什么似的……把车开走了。”
他颓然地靠回椅背，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气，眼神彻底涣散，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惨白的光斑，喃喃道：“我没有进去……我不想……再踏进那个……沾满了婉晴……血泪和绝望的地方……哪怕一步……也不想……”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不再说话，眼神彻底涣散，空洞地望着审讯室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灵魂己经挣脱了躯壳的束缚，飘向了某个只有他和何婉晴存在的、没有伤害也没有痛苦的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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