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安对着那张写着“娘的饺子”的半啃纸发了三天呆。李清茶的花房里新晒了桂花,他偷摸抓了把塞进竹篓,纸页立刻轻轻颤了颤,像被香气挠了痒。
“得先知道是哪种饺子。”李清茶用毛笔尖蘸了点蜂蜜,小心翼翼涂在纸角的缺口上——蜂蜜是桃园的花蜜熬的,带着点桃花纹忘纸的暖劲儿,刚碰上纸,缺口就泛起淡淡的米白色,像面团发起来的样子,“北方的饺子捏花边,南方的饺子带褶子,有的包荠菜,有的裹三鲜,不同的褶子里藏着不同的念想呢。”
黎若曦的星轨长剑在子夜时突然亮了,剑影里映出间冒着白汽的土灶房。灶台上摆着个豁口的青花碗,碗沿沾着面粉,碗里的饺子皮正被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捏出均匀的褶子,每道褶都像个小小的“心”字。剑影晃了晃,那双手突然停了,面粉簌簌落在灶台上,像有人叹了口气。
“是个老嬷嬷。”黎若曦指尖划过剑刃,剑影里的土灶房慢慢褪色,只留下碗沿的面粉印,“她总在冬夜给赶路的人煮饺子,说‘褶子捏得紧,福气跑不掉’。蚀纸雾啃掉的,是她孙女七岁那年说的‘奶奶的饺子比学堂的糖糕甜’。”
念安跑去找阿娘学包饺子时,竹篓里的“娘的饺子”纸突然自己飘出来,贴在和面的瓷盆上。阿娘的手刚按下去,纸页上就浮现出浅灰色的纹路,像有人用指甲在纸上画了道弧线——那是捏褶子的手势,比阿娘惯常的捏法更弯些,像在捏个小小的元宝。
“这是山东的‘元宝饺’。”阿娘笑着往面里掺了点温水,“我姥姥就这么捏,说给出门的人吃,能把牵挂包得结结实实。”话音刚落,纸页上的灰纹突然深了些,边缘的缺口竟长出半道新的纸边,上面隐约有个“暖”字的残笔。
那天傍晚,故事屋飘起了面粉味。念安捏坏了三十七个饺子,不是捏破了皮,就是褶子歪得像被风揉过,竹篓里的纸却越飘越欢,时不时蹭蹭他沾着面粉的手背,像在鼓励。首到他捏出个歪歪扭扭的元宝饺,纸页突然“啪”地贴在饺子上,白汽裹着纸香漫开来,纸上的“娘的饺子”西个字,被热气熏得微微发涨,像要从纸里跳出来。
“它在认味道呢。”李清茶端来醋碟时,看见纸角的缺口己经补全了,新长的纸边带着点面粉的白,“就像老嬷嬷总说的,饺子要趁热吃,念想要趁记得说,凉了的饺子会硬,藏深了的念想会被雾钻空子。”
子夜的修正之海突然起了层薄雾,不是蚀纸雾的灰黑,是带着面粉味的乳白。念安被竹篓里的响动惊醒时,看见“娘的饺子”纸正浮在窗台上,纸页上的字在雾里慢慢舒展,显出后半句:“娘的饺子里,藏着灶膛的火,和给我留的糖。”
雾里传来细碎的“咯吱”声,比蚀纸雾的啃咬轻,像有人在嚼冻硬的饺子皮。黎若曦的长剑“嗡”地出鞘,剑光照亮雾团时,念安看见无数细小的面粉粒在雾里滚动,每个颗粒里都裹着半片饺子褶——是蚀纸雾的残絮,它们啃不动完整的念想,就偷偷捡那些被冻住的记忆碎屑。
“老嬷嬷的孙女后来嫁去了远方,三年没回。”黎若曦剑尖挑起团雾絮,面粉粒炸开时,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车票,上面的日期被啃得只剩个“冬”字,“老嬷嬷总在灶房留碗凉饺子,说‘凉了我再热,她回来能立刻吃’,这念想被冻成了冰,就被残絮盯上了。”
念安抓起刚包好的热饺子往雾里扔。饺子穿过雾团的瞬间,白汽突然炸开,像无数个小太阳,把面粉粒里的记忆碎屑都烘得发软。他听见雾里传来个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奶奶,糖放多了!饺子甜得像过年!”
纸页上的字突然亮起来,“娘的饺子”西个字化作道暖光,钻进雾团深处。念安跟着光跑出去,在礁石滩上看见块被雾絮裹着的青石板,石板上刻着“阿暖的饺子摊”,旁边压着个铁皮盒,盒里装着本账簿,每一页都记着“张大哥 三鲜饺 三个铜板”“李婶 荠菜饺 欠着”,最后一页写着“囡囡今日归”,字迹被雾絮啃得只剩个“囡”字的框。
“是老嬷嬷的摊!”念安用羽毛笔蘸着阿娘的面汤,往账簿上补写“囡囡”两个字。笔尖落下时,铁皮盒突然自己弹开,里面滚出颗水果糖,糖纸己经发脆,却还能看出是橘子味的——正是纸页上“藏着糖”的糖。
糖纸碰到账簿的瞬间,雾絮突然“滋啦”一声退开,像被烫到。礁石滩的沙地里冒出无数细小的绿芽,芽尖顶着面粉似的白,仔细看,竟是株株迷你的饺子藤,藤上结着指甲盖大的元宝饺,每个饺褶里都嵌着颗亮晶晶的糖粒。
“老嬷嬷的孙女回来了。”李清茶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捧着那片“娘的饺子”纸,纸页己经变得厚实,像浸过面汤的棉纸,“今早听拾忆人说,礁石滩尽头停了艘红船,船头绑着串橘子灯,有个穿红棉袄的姑娘正对着青石板哭,说‘奶奶的糖饺子,我带了新糖回来’。”
念安回头时,看见那姑娘正蹲在青石板旁,把颗新糖塞进铁皮盒,糖纸映着月光,在账簿的“囡囡”二字上投下片橘色的暖光。账簿上被啃掉的字迹正自己往外冒,像被糖水泡开的墨,连“欠着”的账都补上了“己还,带了新荠菜”。
蚀纸雾的残絮在暖光里渐渐消散,化作点点面粉,落在饺子藤上。藤上的小元宝饺突然炸开,飞出无数带褶子的纸蝶,有的翅膀上写着“张大哥的儿子爱吃虾饺”,有的写着“李婶的孙子学会捏元宝了”,绕着红船飞了三圈,才慢慢融进修正之海的浪里。
故事屋的窗台上,“娘的饺子”纸被念安贴在了太阳花旁边。风吹过时,纸页会轻轻鼓起,像煮饺子时浮起来的白胖饺身。阿娘送的面盆里,长出了株带着面粉香的植物,叶子是饺子皮的白,开的花像捏好的元宝饺,花心藏着颗小小的糖。
念安的掌心,太阳花纹旁边又多了道浅痕,像个没捏完的饺褶。他摸着痕时,竹篓里的贝壳风铃突然响得格外欢,像是在应和远处红船上传来的笑声——那姑娘正对着海面喊:“奶奶,我教你包新的水果饺,比糖还甜!”
深海的方向,听涛渡的影子越来越远,船头的太阳花己经开成了片金色的海。老船夫的铜铃声顺着浪飘过来,混着饺子的白汽和橘子糖的香,在修正之海的上空织成张暖融融的网。那些还没被找回的故事,像网眼里漏下的星子,正眨着眼睛等,等有人带着牵挂的温度,把它们一个个接回家。
而那株从齿痕里长出来的太阳花,此刻正把影子投在“娘的饺子”纸上,像给纸页盖了个暖暖的邮戳,戳上写着:所有被惦记的味道,都能穿过雾,找到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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