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屋的窗台上,开始出现带齿痕的纸。
不是碎纸人撕的裂口,也不是忘纸褪尽的毛边,是整齐的、带着湿意的齿痕,像被什么东西啃过。最明显的是那本花房故事书,书脊被咬掉了一角,露出里面银灰色的纸芯,凑近了闻,有股铁锈般的腥气——那是修正之海深处才有的味道,带着点被海水泡烂的墨香。
“是蚀纸雾。”李清茶用镊子夹起一片带齿痕的玉兰花瓣,花瓣边缘正在发黑,像被无形的嘴舔过,“比忘纸堆的冰雾更凶。忘纸是‘被忘了才消失’,蚀纸雾是‘主动啃食故事’,连记得的人都还在,它也能把故事从记忆里硬生生咬下来。”
黎若曦的星轨长剑最近总在午后震颤,剑身上映出片翻滚的灰黑色雾气,雾气里隐约有无数细小的獠牙在动。雾团边缘,有艘歪斜的木船,船板上刻着“听涛渡”三个字,正被雾气啃得越来越薄,船舷上挂着的半块桃木牌,己经只剩个模糊的“桃”字了。
“听涛渡的老船夫。”黎若曦指尖抚过剑影里的木船,“他年轻时在忘纸堆救过个拾忆人,那拾忆人把自己的铜铃摘给他,说‘这铃能让故事绕着你走’。可现在……”剑影里的雾气突然收紧,木船的船底被咬出个洞,老船夫的身影在雾里渐渐透明,手里的铜铃叮当乱响,却挡不住船板碎裂的声音。
念安的掌心印记烫得厉害。他竹篓里那片带桃花纹的忘纸,边缘正慢慢卷起来,像怕被什么东西咬住,纸角的桃花纹褪成了惨白。“我去看看!”他抓起羽毛笔时,竹篓里的贝壳风铃突然自己撞向窗台,把一片刚要发黑的玉兰花瓣扫进海里——花瓣落水的瞬间,海面冒起一串灰黑色的泡泡,像有东西在水下张开了嘴。
摆渡船穿过灰黑色的雾带时,空气里全是碎纸的声音。念安看见听涛渡的老船夫正趴在船舷上,把一张泛黄的纸往怀里塞,纸的边缘己经缺了个角,上面写着“阿禾喜欢在船头种太阳花”,字迹被雾气啃得歪歪扭扭,像在哭。
“那是他女儿的故事!”念安大喊着抛出羽毛笔,笔尖的银灰色墨汁在空中画出道弧线,落在老船夫的船板上,瞬间凝成层透明的膜,暂时挡住了雾气的啃咬。
老船夫抬起头,脸上有块灰黑色的斑,像被雾气舔过,说话时嘴角漏风——原来他的嘴唇也被蚀纸雾啃掉了一小块。“挡不住的……”他把那张写着“阿禾”的纸往念安手里塞,纸身己经软塌塌的,像泡过海水,“它专啃‘带着牵挂的故事’,越疼的记忆,它咬得越凶。阿禾当年在船上落水,我总记着她抓着船板喊‘爹’,这念想太沉,就被它闻着味了……”
话音未落,雾里传来细碎的“咔嚓”声。老船夫怀里的铜铃突然裂开,铃舌上的记忆蝶翅膀被啃出个洞,原本响脆的铃声变得嘶哑,像阿禾的喊声被掐住了喉咙。老船夫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他指着船尾的方向,声音越来越低:“回音笺……在雾后面的礁石洞里,那是阿禾当年写的信,还没来得及给我……”
念安抓起羽毛笔往礁石洞跑。蚀纸雾像有生命般追过来,舔过他的竹篓,把里面半片绣着星轨的衣角啃得只剩线头。洞壁上果然嵌着些泛黄的纸,不是书也不是卷,是叠成小船形状的笺纸,每张都写着“爹,今天的浪小了”“船头的太阳花该浇水了”,最底下那张还没写完,笔尖的墨滴晕开个小圈,像滴眼泪。
这些笺纸周围泛着淡淡的金光,像有层薄壳护着——是阿禾的执念凝成的,她怕爹看不到信,连带着自己的念想都化作了保护壳。可金光正在变暗,蚀纸雾的獠牙己经咬到了纸角,“爹”字的最后一笔正在被啃掉,变成模糊的墨团。
“阿爹说过,故事最硬的地方,是藏在字里的心跳!”念安把羽毛笔往笺纸上按,笔尖的银灰色墨汁与阿禾的墨迹融在一起,突然冒出淡粉色的烟——那是桃园女孩留下的守护之力,当年能烧穿起源之谷的遮眼墨,此刻正顺着墨迹钻进“爹”字的笔画里。
带齿痕的纸角开始复原,被啃掉的笔画像有了生命般自己爬回来。念安听见身后传来老船夫的喊声,回头时看见老人正把铜铃往雾里扔——铜铃炸开的瞬间,无数细碎的铃声像把小刀子,割得蚀纸雾往后退了退,可老人脸上的灰黑斑却蔓延到了眼角,他正慢慢忘记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只记得要护着礁石洞里的东西。
“你看!”念安举起那张刚复原的回音笺,对着老船夫喊,“阿禾写‘太阳花该浇水了’,你记不记得?你总说她把花种在船头,浪大的时候花会掉,她就用绳子把花盆绑在桅杆上!”
老船夫愣住了,眼角的灰黑斑突然淡了些。他伸手摸向船桅杆的方向,虽然那里空无一物,指尖却像触到了绳子的粗糙感:“对……绳子是红的,阿禾说红色招好运……”
当老人的记忆与回音笺上的字对上时,笺纸突然自己飘起来,贴在老船夫的胸口。金光从纸里渗出来,流遍他全身,灰黑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被啃掉的嘴唇慢慢长好,连声音都变得清亮了:“她还说,等太阳花开满船头,就把信都给我看,让我知道她每天都在想我……”
蚀纸雾发出愤怒的嘶鸣,雾气里的獠牙变得更密,却再也碰不到老船夫——回音笺上的金光己经与他的记忆融在一起,形成了层看不见的壳,壳上印着太阳花和红色的绳子,像阿禾当年绑花盆的样子。
“它怕‘记起来的疼’。”老船夫摸着胸口的回音笺,突然笑了,“以前总觉得阿禾的死是块疤,不敢碰,现在才知道,这疤里藏着她的温度呢。蚀纸雾能啃掉字,啃不掉我摸到绳子时,手里的糙劲儿。”
念安的竹篓里,那片带桃花纹的忘纸突然自己舒展开,纸角的桃花纹重新变得鲜红。他看着蚀纸雾慢慢退向深海,雾里隐约露出些带齿痕的船板,上面刻着其他名字,像在喊“有人记得我吗”。
“老船夫说,他要驾着听涛渡,沿着蚀纸雾退去的方向走。”念安把新捡的回音笺夹进花房故事书里,书脊被咬掉的角正在慢慢长回来,“他要去告诉那些被雾啃过的故事:别怕,只要有人记得你们疼过,雾就咬不碎你们。”
故事屋的玉兰花又开了一层。黎若曦看着窗台上那些渐渐复原的纸,有的长出了新的边角,有的补上了被啃掉的字,最神奇的是那本花房故事书,书脊上的齿痕里冒出了嫩芽,芽尖顶着个小小的太阳花骨朵。
“你看这芽。”李清茶指着花骨朵,“蚀纸雾啃出的伤口,反而成了新生命的扎根处。就像老船夫说的,疼不是用来藏的,是用来提醒自己,那些牵挂有多真——真到能从伤口里长出花来。”
星轨长剑映出修正之海的深处,蚀纸雾退去的地方,露出片新的礁石滩,滩上散落着无数半啃的纸,每张纸上都有个模糊的名字。拾忆人带着铜铃正在那里徘徊,每碰到一张纸就摇响铃铛:“有人记得你哦,你看,风都带着你的名字呢。”
念安把带回的回音笺贴在窗台最暖的地方。风吹过时,笺纸会轻轻颤动,像阿禾在船头晃着腿哼歌,又像老船夫摸着绳子说“红色招好运”。竹篓里的断弦风铃和贝壳风铃撞在一起,响得比以前更热闹,像在应和那些被记起来的名字。
他突然发现,掌心的桃花印记旁边,多了个小小的太阳花纹,像阿禾种在船头的那种。摸上去暖暖的,像回音笺贴在老船夫胸口时的温度。
远处,听涛渡的影子正驶向深海,船头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一株太阳花,花瓣迎着光,红得像阿禾绑花盆的绳子。蚀纸雾在船后翻滚,却再也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株花越来越亮,把周围的雾气都染成了金色。
故事从来不怕疼。
疼里藏着牵挂,牵挂里长着韧性,韧性能让被啃碎的字重新拼起来,让被遗忘的名字重新被喊响。就像老船夫胸口的回音笺,哪怕被雾咬出千个洞,只要有一个人记得“红色招好运”,就能从洞里透出光来。
修正之海的浪还在拍岸,带着太阳花的香,也带着回音笺的暖。蚀纸雾退去的礁石滩上,越来越多的纸开始颤动,像在伸懒腰,又像在喊“我在这里”。有张半啃的纸飘到了故事屋的窗台上,上面的字还剩一半:“娘的饺子……”
念安赶紧把它夹进书里,对着纸哈了口气:“别急,我阿娘会包饺子,我让她教我,等包好了,就告诉你娘的饺子是什么味儿的。”
纸在书里轻轻动了动,像在点头。
风穿过故事屋,带着玉兰花的香,也带着远方的铜铃声。那些被蚀纸雾啃过的故事,正在被一个个喊回来——不是喊回原来的样子,是喊成带着疤却更结实的模样,像老船夫胸口的回音笺,像花房故事书脊上的太阳花,在疼过的地方,扎下更深的根。
而那株从齿痕里长出来的太阳花,正慢慢绽开花瓣,把影子投在窗台的纸上,像个暖暖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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