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死死攥着木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眩晕感和伤口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稳住？拿什么稳？孔有德被数万流民拖住，鞭长莫及！仅凭他带来的这点人手和伤疲之躯，如何压住这数千如同惊弓之鸟、随时可能倒戈的降卒流民？
就在这千钧一发、人心浮动之际！
峡谷入口处，一阵奇异而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般铿锵韵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压过了风吼，压过了逐渐稀疏的夯土声！
轰隆……轰隆……咔哒……咔哒……
声音沉重，稳定，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惊疑不定地望向峡谷入口。
风雪弥漫中，一个巨大的、钢铁铸就的狰狞轮廓，缓缓显出身形！
那是一个前所未见的怪物！
主体是一个如同巨大铁箱般的沉重车斗，下面不是车轮，而是两条由无数巨大铁环紧密咬合、如同巨龙脊骨般的……钢铁履带！履带碾过冻土和积雪，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和碾压声！车斗前方，是一个更加粗壮、如同怪兽头颅般的结构，顶部一根粗大的烟囱正喷吐着滚滚浓烟！烟囱下方，隐约可见复杂的连杆和巨大的飞轮在疯狂转动，将灼热的力量传递到那两条恐怖的履带上！
“镇……镇辽号？！”赵铁柱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曾在辽阳远远见过遵化铁厂试制的那台用于矿山运输的原始蒸汽机车，但眼前这个能在冰雪崎岖之地行走的钢铁巨兽，显然经过了脱胎换骨的改造！
在“镇辽号”履带蒸汽机车后，还跟着十几辆同样由钢铁履带驱动、但体型稍小的平板拖车！每辆拖车上，都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和巨大的木箱！更令人心惊的是，拖车两侧，肃立着数十名全身包裹在厚重黑色板甲中、只露出冰冷眼神的士兵！他们手中的武器，赫然是闪烁着寒光的——制式破虏铳（重型火绳枪）！黑洞洞的铳口，如同死神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峡谷中骚动的人群！
钢铁巨兽在距离人群百步外停了下来，履带碾碎最后一块冻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随即沉寂。唯有那粗大的烟囱依旧喷吐着浓烟，飞轮缓缓停止转动，发出低沉的嗡鸣余音。
死寂！整个峡谷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夯土声彻底停了。数千双眼睛，带着惊恐、震撼、茫然，死死盯着那尊散发着钢铁与蒸汽力量的冰冷巨兽，以及巨兽旁那些如同钢铁雕塑般的黑甲士兵。刚才还弥漫的骚动和恐慌，瞬间被这超越认知的力量震慑得烟消云散！连那些眼神闪烁的土默特降卒，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这时，一个身影从“镇辽号”高大的驾驶台上敏捷地跃下。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政院格物司匠师袍，脸上被煤灰熏得乌黑，唯有一双眼睛，在风雪中亮得惊人，充满了疲惫，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是陈火旺！工政院格物司火器局大匠！
陈火旺无视数千道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大步流星，径首走到土台下。他先是对着雷震肃然抱拳行礼，随即转身，面对峡谷中黑压压、鸦雀无声的人群，猛地举起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物件！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却如同冰冷的钢针，穿透了凛冽的寒风，清晰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
“奉陛下谕旨！工政院格物司！押运‘镇辽号’履带机车及首批筑堡急用物资——抵！达！”
他猛地撕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块用朱砂写着巨大“急”字、盖着工政院鲜红大印和狰狞睚眦纹章的——火漆令牌！
“此令所载：辽东百年老山参二十支！御用续命丹丸三匣！极品金疮药五百斤！专供宋老及重伤将士！”
“遵化精炼石灰——三千石！”
“精铁锭——五百担！”
“火药——一千斤！”
“粟米——五千石！”
每一个字报出，都如同重锤砸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尤其是那“三千石精炼石灰”、“五百担精铁锭”、“一千斤火药”，如同甘霖浇在干涸的土地上！
陈火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火焰，扫过那些呆滞的面孔，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力量：
“陛下有旨！宋应星宋老，国之重器！其命关乎社稷！此间所运续命药材，若有半分闪失，诛九族！”
“辽东将士，浴血死守锦宁！每一刻都在流血！此间所运火药、精铁，便是射向建虏的利箭！早一刻筑成棱堡，辽东袍泽便少流一升血！”
“尔等！”他的手指猛地指向峡谷中数千名降卒、流民，“筑堡，是赎罪！是挣命！更是报国！棱堡早成一日，尔等妻儿老小便早一日得安生！尔等便早一日脱去罪囚之身！陛下天恩，许尔等以工代罪，以血汗换生路！莫要自误！”
他猛地转身，对着肃立在拖车旁那数十名黑甲士兵厉喝：“工政院护厂队听令！”
“在！”数十个冰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整齐划一！破虏铳的铳口微微抬起，无形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押运物资入库！清点交割！凡有靠近物资车十步之内者——”
陈火旺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一字一顿：
“格！杀！勿！论！”
吼声落下，整个峡谷死寂得如同坟墓。只有寒风卷过钢铁巨兽烟囱的呜咽，和黑甲士兵沉重甲叶摩擦的铿锵声。刚才还浮动的人心，瞬间被这冰冷的钢铁洪流、丰厚的物资保障和毫不掩饰的铁血杀伐，死死地按在了冻土之上！
雷震拄着木杖，看着陈火旺那瘦小却如同标枪般挺首的背影，看着那散发着蒸汽余温的钢铁巨兽，看着拖车上堆积如山的救命物资，看着黑甲士兵那令人心悸的冰冷铳口……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混合着更深的震撼，猛地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壁垒！
他身体晃了晃，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手中的木杖脱手滑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倒去。最后的意识里，是赵铁柱惊恐的呼喊，和那依旧在峡谷中回荡、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冰冷命令：
“继续——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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