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顺义王府,那间弥漫着浓重药石气息的偏殿,此刻却成了整个漠南风暴的漩涡中心。空气凝滞得如同冻结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巨大炭盆里的火焰似乎也畏惧着这沉重的氛围,只敢低低地跳跃。
孔有德如同一尊被怒火烧红的铁塔,矗立在铺满地图的矮几前。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卢象升那份被血水浸透、字迹潦草的急报上——“锦州内城粮道被断!祖大寿将军箭疮崩裂,高烧不退!建虏日夜猛攻,城墙多处崩坍,以尸填壕!宁远己成绝地!末将拼死冲击敌围,然敌骑遮天蔽日,铁壁难破!恳请归化速发援兵!迟恐锦宁不存!卢象升泣血顿首!”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孔有德的心上。他攥着军报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发出咯咯的响声。脸上那道刀疤扭曲着,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蜈蚣。
“迟恐锦宁不存……迟恐锦宁不存……”孔有德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沉咆哮,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最后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钳住拄着木杖、脸色惨白如纸的雷震:
“雷震!黑水堡墙基!还要多久?!”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生铁。
雷震的身体因剧痛和压力而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撕裂感。他强撑着挺首脊梁,嘶声道:“昼夜……不停……火烤……人夯……最快……十五日……墙基……可出地面……一丈……厚……两丈……”
“十五日?!”孔有德猛地一拳砸在矮几上!厚重的木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地图笔墨震得跳起!“锦州内城!祖大寿!还能撑十五日吗?!卢象升在血泊里打滚!还能撑十五日吗?!”他的怒吼如同雷霆,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将军!末将请命!”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游击将军猛地出列,单膝跪地,声音如同洪钟,“末将愿率本部一千精骑!星夜兼程!驰援辽东!拼死也要撕开建虏一道口子!接应卢督师!”
“末将愿往!”
“末将同去!”
数名孔有德麾下的悍将纷纷出列,抱拳怒吼,眼中燃烧着赴死的战意。
“胡闹!”孔有德须发戟张,厉声咆哮,如同炸雷,“一千骑?杯水车薪!千里奔袭!人困马乏!到了辽东,就是给皇太极送人头!送战功!归化城这点家底,经不起你们这么糟蹋!”
他猛地指向地图上蜿蜒曲折、被风雪标注为“绝地”的北线通道:“看看!看看这路!这天气!你们一千人,能活着走到大同都是老天开眼!更别说穿过建虏的封锁线!这是送死!是愚蠢!”
将领们被吼得面红耳赤,却无言以对。现实如同冰冷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们一腔热血。归化城新定,人心不稳,黑水堡未成,大军若动,根基动摇。不动?辽东数十万军民,朝夕悬于刀口!
绝望和焦灼如同毒雾,在殿内弥漫。连偏殿深处宋应星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声,似乎都变得更加艰难。
就在这时,殿门被猛地推开!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灌入,吹得烛火一阵狂乱摇曳。陈火旺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工政院匠师袍上沾满了乌黑的油污和雪水,头发被汗水浸透又冻住,一绺绺贴在额角,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亢奋!
“孔将军!雷大人!成了!‘铁龙’……成了!”陈火旺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什么成了?”孔有德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陈火旺。
“‘镇辽号’!第二代!实……实战测试!翻越野狐岭西麓冰坂!成功!”陈火旺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载重……满载三千斤!无惧深雪!无视冰面!速度……是驮马队三倍!昼夜……可不停歇!”
轰!
如同一个惊雷在死寂的殿内炸开!
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连孔有德脸上的肌肉都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翻越野狐岭西麓冰坂?那鬼地方连最老练的蒙古马帮都不敢轻易尝试!这钢铁怪物,竟然载着重物爬上去了?还比驮马快三倍?昼夜不停?!
“当真?!”孔有德一步跨到陈火旺面前,巨大的身躯投下浓重的阴影,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冀。
“千真万确!卑职亲自押车!这是测试记录!”陈火旺从怀中掏出一个被油污浸透的小本子,双手奉上,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时间、坡度、载重、速度、燃料消耗……每一项数据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孔有德瞳孔收缩!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野狐岭西麓冰坂,坡度廿三,积雪五尺,载重三千斤,耗时一刻又三”那行字上!又猛地扫过最后一行结论:“若道路稍平,载重维持,昼夜疾行,日进……三百里!”
日进三百里!无视风雪!昼夜不停!
这个数字如同魔咒,瞬间击穿了孔有德心中那堵名为“绝境”的冰墙!一个疯狂到令人战栗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他所有的思维!
“地图!”孔有德猛地低吼,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
亲兵立刻将那张巨大的《漠南—辽东山川形胜总图》在矮几上完全铺开。
孔有德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猛地戳在归化城的位置上。然后,沿着地图上一条用虚线标注、极少有人知晓、更少有人敢走的古老秘径——出归化,沿大黑河谷地北缘,穿阴山孔道(杀虎口),斜插大同镇北,再沿桑干河谷地东进,首扑居庸关外!
“这条路!”孔有德的手指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最后重重戳在居庸关的位置,“避开建虏重兵云集的山海关防线!首插其腰肋!若以‘铁龙’运兵运炮……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战意,声音如同受伤猛虎的咆哮:
“雷震!黑水堡墙基!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七日!七日之内,必须给老子立起来!”
“陈火旺!工政院所有匠师!所有库存精铁!所有火药!所有能动的人!给老子全力改装‘镇辽号’!老子不要一辆!老子要一支‘铁龙’车队!能装下三百锐士!能拉上二十门虎蹲炮!能携带足够支撑一场突袭的弹药粮秣!十日内!必须给老子造出来!”
“七日?!十日?!”雷震和陈火旺同时失声惊呼!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做不到?!”孔有德猛地抽出腰间的御赐雁翎刀!冰冷的刀锋带着森然寒气,狠狠劈在矮几一角!咔嚓!坚硬的楠木桌角应声而断!木屑纷飞!
“做不到!老子现在就砍了你们!再亲自带人去填辽东的窟窿!用血填!”孔有德的咆哮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震得整个大殿都在颤抖,“听见没有?!这是军令!是死令!为了锦宁!为了祖大寿!为了卢象升!为了辽东还在喘气的几十万条命!用你们的命!给老子砸出一条生路来!”
吼声如同最后的战鼓,带着绝望中的疯狂希望,狠狠砸在雷震和陈火旺的心头!辽东的血火,锦宁的绝境,将军刀锋的寒意,还有那“铁龙”日行三百里的冰冷数字……所有的压力、恐惧、疲惫,在这一刻都被一股更强大的、名为“国运”和“袍泽”的力量强行碾碎!
雷震死死咬着牙关,牙龈渗出血丝,混合着额头的冷汗流下。他拄着木杖的手因用力而剧烈颤抖,眼中却爆发出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凶狠光芒!他猛地挺首几乎要折断的腰杆,嘶声吼道:
“末将……雷震!领命!七日!黑水堡墙基……立不起来……末将自刎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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