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头,寒风如刀。
卜失兔裹着厚重的白熊皮大氅,肥胖的身躯几乎堵住了垛口。他手中的波斯水晶镜剧烈颤抖着,镜片里清晰地映出七十里外那片冰原上,冉冉升起的巨大猩红旗帜,以及那拖着刺眼尾焰、如同死神狞笑般划过天际的火箭!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那根高耸旗杆下,被长矛挑起的、在风中微微晃动的、属于范忠的狰狞头颅!
“疯子!明狗都是疯子!”卜失兔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惶和暴怒,水晶镜“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城砖上,摔得粉碎!他肥胖的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垛口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丢车保帅,献上范忠的头颅,献上摇尾乞怜的书信,只想换来片刻喘息,等待漠北和科尔沁的援兵!可对方呢?不仅不屑一顾,反而升起那如同挑衅般的巨旗,射出那震慑人心的火箭,将范忠的头颅如同战利品般高悬示众!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宣战!是抽在他卜失兔脸上的响亮耳光!
“大汗!明狗欺人太甚!”身旁一名千夫长按捺不住怒火,嘶声吼道,“让末将带本部儿郎冲出去!踏平那小小的营寨!砍了那面破旗!”
“冲出去?”卜失兔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小眼睛死死瞪着那千夫长,脸上肥肉因愤怒而抖动,“你去冲?!昨夜黑水河边的火光你没看见?!巴图尔几千精骑是怎么没的?!你想让本汗的勇士,也去试试明狗那喷火的妖器?!”
那千夫长被吼得脖子一缩,想起昨夜东南天际那如同地狱红莲般的连绵火光和隐约传来的恐怖轰鸣,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再不敢言语。
“传令!”卜失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恐惧,声音带着一种困兽般的嘶哑,“西门守军!加倍警戒!佛郎机炮、碗口铳装填实心弹!礌石滚木火油备足!没有本汗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墙百步之内!违者——射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阴鸷:“另外……给本汗盯死‘汇通’商号!一只耗子也不许放出来!范永斗……还有用!”
范永斗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这是他和明军之间最后一点微妙的“联系”,是他万一事有不谐,用来摇尾乞降的“投名状”!
冰轨尽头,桥头堡营地。
猩红的“明”字大旗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屈的火焰。范忠那颗被挑起的头颅,在惨淡的阳光下,无声地俯瞰着营地内外忙碌的士兵,更似在嘲弄着七十里外归化城里的卜失兔。
雷震站在旗杆下,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西北。卜失兔的使者仓惶逃回后,归化城便如同一只受惊的巨龟,彻底缩回了坚硬的壳中,再无声息。这死寂,比喧嚣的进攻更让人压抑。
“千户!西北!西北方向有烟尘!”瞭望哨塔上,哨兵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打破了沉寂。
雷震猛地举起单筒望远镜。视野尽头,归化城西侧的地平线上,果然腾起几股不甚明显、却连绵不绝的烟尘!烟尘下,是影影绰绰、如同蚂蚁搬家般的队伍轮廓,正缓慢地向着西北更深处移动!
“是流寇和鞑子的残部!还有……被掳走的百姓!”副手的声音带着愤怒,“他们在转移!想逃进草原更深处!”
刘芳亮和巴图尔果然没死透!他们放弃了与卜失兔的僵持,趁着明军被钉在冰轨尽头、卜失兔龟缩不出的空档,裹挟着最后的人马和抢来的妇孺粮秣,试图逃之夭夭!
“想跑?!”雷震眼中寒光爆射!怒火瞬间压过了疲惫!“传令!工兵营!立刻检查冰轨!‘车一’能否修复?其余车辆,立刻装载剩余‘万人敌’和‘一窝蜂’!火器营!准备弹药!留下一个哨看护重伤员和宋老!其余所有人!随我——追击!”
命令如山!营地瞬间沸腾!士兵们如同被注入强心针,爆发出惊人的效率。然而——
“报——!”一名浑身沾满冰屑的工兵连滚带爬地冲到雷震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千户!冰轨……冰轨不行了!”
“什么?!”雷震心头一沉。
“今日……今日气温回升!虽然还是冷,但冰面……冰面开始发软了!”工兵指着冰轨方向,满脸绝望,“小的们刚想试着推动‘车一’,就……就发现冰面有融化的水渍!车轮一压,冰层……冰层出现裂纹了!根本……根本承受不住车辆的重量!更别说追击了!”
气温回升?冰面软化?!
雷震如遭雷击!他猛地冲到冰轨边缘。果然!昨日还坚硬如铁、光滑如镜的冰面,此刻在正午微弱的阳光下,表层竟泛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几处被车轮反复碾压的地方,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一脚踩上去,不再是清脆的硬响,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嘎吱”声,脚下甚至能感觉到微微的下陷!
冰轨!这条承载着他们希望与复仇的冰之通路!这条在血火中铸就的生命线!竟在这关键时刻,要融化了!天时!他们终究还是败给了天时!
“千户!怎么办?!”副手的声音带着绝望。没有冰轨,沉重的“雪橇轨道车”在松软的雪地和开始融化的冰面上,寸步难行!甚至可能陷入泥淖!靠两条腿,如何追得上西条腿的骑兵和流寇?
雷震死死盯着脚下那正在失去力量的冰面,又望向西北地平线上那越来越远的烟尘,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功亏一篑!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血洗榆林的仇寇,带着掳走的百姓和粮秣,消失在茫茫草原深处?!
“工兵!”雷震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近乎疯狂的决绝,“给老子想办法!加固冰面!泼水!泼滚水!像之前铺轨那样!快!”
“千户!不行啊!”工兵队长哭丧着脸,“咱们……咱们的燃料昨天夜里为了防御和取暖,己经快耗光了!剩下的那点,还要给重伤员熬药取暖!根本……根本不够再烧那么多滚水!而且……气温还在回升!泼上去的热水,不等冻实就化了!只会让冰面更软!”
燃料耗尽!天时不济!
冰冷的现实,如同这脚下融化的冰水,瞬间浇灭了所有追击的可能。
雷震的身体晃了晃,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他拄着腰刀,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着西北那片正在消失的烟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刘芳亮!巴图尔!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千户!快看!南边!南边有动静!”瞭望哨塔上,哨兵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无比,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雷震和所有人猛地转头,望向南方!
在冰轨延伸过来的方向,在那片与榆林相连的、广袤而空旷的雪原尽头——
一道黑色的细线,如同蠕动的蚁群,正以惊人的速度,贴着冰轨的边缘,向着桥头堡营地的方向,狂飙突进!
那速度太快了!远超步卒!甚至比普通的骑兵还要快!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黑色的细线越来越多,越来越粗!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在白色的雪原上犁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痕!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一种沉闷得如同滚雷、却又带着钢铁摩擦般铿锵韵律的轰鸣,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撼心魄!
“是……是马!好多马!全是骑兵!”副手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关宁铁骑!是关宁铁骑的认旗!”眼尖的哨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狂吼!
刷!一面巨大的、玄黑色的“孔”字大纛,在狂飙突进的黑色洪流最前方,猛然展开!迎风怒卷!如同撕裂灰暗天空的闪电!
孔有德!关宁铁骑!他们来了!不是在十日后!而是在这冰河将融、追击无望的绝境时刻!如同神兵天降!
“援兵!陛下的援兵到了——!!!”
整个营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吼!所有的绝望、疲惫、愤怒,在这一刻被这黑色的钢铁洪流彻底冲散!化作沸腾的热血和冲天的战意!
雷震猛地拔出腰刀,用尽全身力气,指向西北那即将消失的烟尘,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
“弟兄们!援兵己至!开营门!随我——杀贼——!!!”
轰隆!
营地大门洞开!早己憋足了怒火、等待多时的火器营士兵,如同出闸的猛虎,在雷震的率领下,冲出简陋的工事!他们没有车辆,只有手中的燧发枪和复仇的意志!他们沿着冰轨两侧坚实的冻土,迎着那席卷而来的黑色铁流,向着仇寇遁逃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两支洪流,一支是黑色的钢铁怒潮,一支是深蓝的复仇之火,在冰河将融的绝境之地,轰然交汇!
“雷震!”孔有德一马当先,那匹辽东骏马喷着粗重的白气,口鼻处凝结的血冰在高速奔驰中崩裂!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寒风中如同活物,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铿锵,“贼寇何在?!”
“西北!不足三十里!正在逃窜!”雷震勒住战马,声音嘶哑却带着滔天的杀意,“孔将军!冰面己软!车辆无法通行!唯有轻骑可追!”
“哈哈!好!天助我也!”孔有德狂笑一声,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儿郎们!下马!换乘备用马!留五百人看守此地伤员辎重!其余人!随老子——追!”
命令如雷霆!庞大的关宁铁骑洪流瞬间分流!主力骑兵没有丝毫犹豫,在高速奔驰中如同行云流水般翻身下马,将早己疲惫不堪的主马交给留下的同袍,翻身跃上精神抖擞的备用副马!动作迅捷如电!显示出天下第一强军无与伦比的骑术和纪律!
“雷震!你的火铳兵,腿脚跟不上!留在此地固守!”孔有德马鞭一指,“看老子给你把刘芳亮和巴图尔的狗头拎回来!”
“孔将军!”雷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看着那西千多匹换乘后喷着白气、跃跃欲试的关宁健马,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他一咬牙,厉声道:“给我三架‘一窝蜂’!我派人推到冰轨最前端!为将军壮行!指明方向!”
“好!”孔有德也不废话,猛地一夹马腹,“儿郎们!目标——西北!杀——!!!”
“杀——!!!”
西千余关宁铁骑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黑色的死亡风暴,卷起漫天雪尘,脱离冰轨的束缚,向着西北那片烟尘消失的方向,狂飙而去!铁蹄踏碎冰河,卷起千堆雪!
雷震目送着那席卷而去的铁流,猛地转身,对着工兵营嘶吼:“快!把‘一窝蜂’推到冰轨最西头!对准西北!给老子射!射光所有火箭!给孔将军——引路!”
嗤嗤嗤嗤嗤——!!!
仅存的三架“一窝蜂”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啸!数十支火箭拖着长长的尾焰,如同燃烧的标枪,撕裂寒风,向着西北的天空,向着关宁铁骑奔袭的方向,激射而去!它们飞得极高,极远,在灰暗的天幕上划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轨迹,如同为复仇之刃指引方向的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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