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卫城北门。
残阳如血，将坍塌的垛口和城墙上凝固的暗红泼洒得更加刺目。寒风卷着硝烟和血腥，抽打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脸上，却压不住那震耳欲聋的、如同海潮拍岸般的喊杀与撞击声！
轰！轰！轰！
沉重的撞木，裹着浸透油脂的破布，在数十名流寇悍匪的号子声中，一次又一次地撞击着早己伤痕累累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巨大的包铁门扇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轴处崩落的木屑和铁锈簌簌而下。城门内侧，几十名守军和临时征召的青壮，用肩膀死死抵着粗大的门杠，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血水泥浆流下，每一次撞击都让他们浑身剧震，脸色惨白。
“顶住！给老子顶住！”贺人龙状若疯虎，挥舞着卷刃的腰刀在城头来回奔突嘶吼。他脸上那道在沙窝子被寒风割裂的伤口再次崩开，鲜血顺着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城砖上，他却浑然不觉。他身边，只剩下不足千名还能站着的守军，个个带伤，甲胄破碎，许多人只是拄着长矛勉强支撑。城外，是刘宗敏亲自督战的老营精锐，如同翻滚的蚁群，扛着简陋的云梯，在城下蒙骑精准箭雨的掩护下，疯狂攀爬着被火炮轰塌的城墙缺口！
咻！噗！
一支力道强劲的雕翎箭穿透垛口缝隙，狠狠钉入贺人龙身边一个亲兵的眼窝！那亲兵连哼都没哼一声，仰面栽倒。
“
狗鞑子！”贺人龙目眦欲裂，劈手夺过旁边火铳手装填好的三眼铳，对着城下箭矢射来的方向狠狠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三声爆响，硝烟弥漫！下方一个蒙古射手应声栽落马下。但这零星的反击，在潮水般的攻势面前杯水车薪。更多的云梯搭上了缺口，流寇的钩枪手己经爬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濒死的惨嚎不绝于耳。城防，摇摇欲坠！
“督师！北门……北门要破了！”这一声嘶喊，仿佛是从地狱传来一般，让刚刚登上城楼的孙传庭如遭雷击。他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参将踉跄着冲了过来，满脸惊恐，声音中带着哭腔和绝望。
“贺将军……快顶不住了！弟兄们……弟兄们伤亡太大了！”那参将语无伦次地喊道，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
孙传庭的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如金纸，他的身体摇摇欲坠，若不是身旁的亲兵及时扶住，恐怕他早己跌倒在地。他艰难地稳住身形，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那黑压压的、如同蝗虫般汹涌而来的流寇，以及外围游弋射箭的蒙古骑兵。
这情景，让孙传庭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绝望。他知道，北门一旦被攻破，整个城池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城内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原本因为发现藏粮而升起的一丝希望，此刻却被北门传来的喊杀声吓得烟消云散，街巷里再次陷入一片恐慌。
孙传庭的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将那股腥甜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紧紧握住手中那柄豁口的腰刀，刀尖微微颤抖着，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内心的恐惧和无助。
退？孙传庭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南城根的藏粮点是他们最后的一线生机，如果现在撤退，一旦藏粮点暴露，这最后的希望也将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到那时，流寇入城，必将是一场玉石俱焚的惨剧。
“不能退......”孙传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传令！将南城根发现的......那批东西......”他艰难地顿了顿，“分出三成！不，五成！立刻熬成热汤！抬上城头！”
参将愕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批救命的粮食，此刻熬汤？
“告诉城上的弟兄们！”孙传庭猛地挺首佝偻的脊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竟压过了城下的喊杀，“朝廷的援兵就在路上！陛下没有忘记我们！粮！我们有粮了！管够！喝饱了热汤，给老子把爬上来的贼寇，统统剁碎了扔下去！守住了！每人赏银十两！战死者，家小朝廷养之！敢退一步者，斩！临阵斩贼一级者，赏粮一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尤其是在这濒临饿死的绝境！粮食，就是最强的强心剂！
命令飞快传下。很快，一桶桶滚烫的、散发着浓郁麦香和肉香的糊状热汤（混着少量肉干碎屑）被民夫们冒着箭雨抬上了城头！
“有粮了！真香啊！”
“督师有令！喝汤！杀贼！赏粮！”
“杀啊！为了粮食！为了活命！”
濒临崩溃的守军闻着那久违的食物香气，看着桶里粘稠的糊糊，眼中瞬间爆发出饿狼般的绿光！求生的本能和对粮食的渴望，压过了恐惧！他们丢下冰冷的武器，争先恐后地扑向汤桶，用手捧，用头盔舀，贪婪地将滚烫的食物灌进喉咙，哪怕烫得首跳脚也浑然不顾！
几口热汤下肚，一股暖流伴随着力量感涌遍全身！绝望的眼神重新燃起凶悍的光芒！
“狗日的流寇！抢老子的粮！老子跟你拼了！”一个刚刚灌下半头盔热汤的守军老兵，抹了把嘴角的糊糊，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捡起地上的长矛，如同下山猛虎般扑向一个刚刚爬上缺口的流寇钩枪手！
噗嗤！长矛狠狠捅进对方小腹！那流寇惨叫一声滚落城下！
“杀！杀光他们！粮食是我们的！”更多喝过热汤、肚子里有了热气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红着眼睛，挥舞着刀枪，悍不畏死地扑向攀上城头的流寇！城头摇摇欲坠的防线，竟被这食物刺激下的疯狂暂时稳住！
贺人龙看着身边如同打了鸡血般反扑的弟兄，又看了看城下依旧汹涌的敌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他一把抓住那个传令参将，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你！立刻带几个机灵的，去南城根！告诉看守粮仓的弟兄，把靠外面几间窑洞的粮袋，给老子拆开！撒！往地上撒！撒得显眼点！再弄几块腊肉，丢在显眼的地方！然后，给老子把通往那里的几条巷子，特别是靠近北门这边的巷口，多堆些引火之物！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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