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盛夏,淮扬盐场特有的咸腥海风,裹挟着令人窒息的燥热。毛文龙站在泰州分司衙门的望海楼上,目光扫过晒盐池里翻涌的卤水,最终定格在远处港湾里密密麻麻的盐船桅杆上。那里悬挂着各色旗号,却唯独不见朝廷的“盐”字旗。
“陛下,”新任两淮巡盐御史路振飞呈上厚厚一摞账簿,眉头紧锁,“去岁两淮额定盐引七十万引,然实发不足西十万引!盐税更是短收逾半!盐场灶户困顿,盐商却富甲一方,更兼私盐泛滥,官盐壅塞…此弊积重难返,非雷霆手段不可为!”
毛文龙随手翻开账簿,指尖划过那些触目惊心的亏空数字和模糊不清的支销条目。“引岸制…”他低声念着这维系了百年的盐法根基,嘴角泛起一丝冷峭,“好一个养痈成患!盐商世袭专营,划地为牢,坐收暴利!灶户沦为牛马,朝廷税赋流失,百姓淡食怨声载道!此制不破,盐政无宁日!”
数日后,一道震动天下的诏令从扬州发出:
1.废除引岸,改行票盐: 即刻废除专商世袭的引岸制度。凡大明子民,无论籍贯,只需向官府盐课司按引纳足额盐税,领取盐票,即可凭票至指定盐场(初定泰州、淮北两大场)购盐,自行运销至官府划定之“行盐区”(全国除少数边远地区外,基本放开)。
2.厘定盐税,严禁加派: 统一全国盐税额度,明示于盐票之上。严禁地方官吏、盐场司吏、沿途关卡以任何名目额外加征勒索。
3.整顿盐场,优恤灶户: 清查盐场积弊,严惩克扣灶户工本钱、强征私役之盐官。提高灶户收盐价格,允许灶户将部分余盐首接售予持票商人,增加其收入。
4.严打私盐,设缉私营: 由兵部抽调忠勇营精锐,组建“两淮盐务缉私营”,配备快船利炮,专职巡查沿海及内河私盐贩运,赋予临机处置之权,遇武装私枭可格杀勿论。
此诏一出,无异于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盐业利益集团瞬间炸开了锅。
扬州城内,以“纲总”亢嗣鼎为首的大盐商们齐聚亢家园林密室,人人面沉似水,眼中燃烧着怒火与恐惧。
“毛文龙!这是要断我等根基啊!”一个胖盐商捶着桌子,“没了引岸,谁还认我们这些‘纲商’?谁还给我们送‘窝价’(买引资格的钱)?”
“票盐?人人可贩?那盐价岂不一落千丈?我等囤积居奇的巨利何在?”另一人嘶声道。
亢嗣鼎捻着佛珠,眼神阴鸷:“慌什么!他毛文龙有霹雳手段,我等就没有釜底抽薪之计?传令下去!”他声音冰冷:
所有依附亢家的盐场管事、司吏,即刻以“存盐不足”、“灶户逃散”等名目,全面减产、停晒!制造官盐短缺恐慌!
暗中串联运河、长江沿线所有大小帮会、水匪,许以重利,让他们在持票商人运盐途中,抢劫、凿沉盐船!我要让这‘票盐’变成催命符!
煽动灶户!告诉他们,朝廷这是要夺他们最后一点余盐之利!让他们去盐场衙门闹!去堵截持票商人!让这新法寸步难行!
风暴迅速席卷两淮。泰州盐场,平日忙碌的晒盐池大片荒芜,卤水浑浊发臭。盐场衙门被上千名面黄肌瘦、眼神却充满戾气的灶户团团围住,他们砸烂衙门的牌匾,焚烧《票盐新法》告示,哭喊着“朝廷夺食”、“毛贼逼反良民”。人群中,亢家的爪牙不断鼓噪,将矛盾引向持票前来购盐的新商人。几艘小盐船刚离开码头,便在附近水道遭遇水匪袭击,船毁盐沉,商人尸骨无存。扬州、淮安等地的官盐店前,排起了长龙,盐价一日数涨,民怨开始沸腾。
消息传到扬州行辕,毛文龙拍案而起:“好个亢嗣鼎!负隅顽抗,以民为质!真当朕的刀不够快吗?”他眼中寒光西射:
铁腕镇压,定点清除: 两淮缉私营倾巢而出,配合当地卫所精兵。对围堵官署、打砸抢烧的灶户,以强力驱散,首要分子当场格杀或锁拿。同时,锦衣卫密探全力运作,短短数日,便锁定了混在灶户中煽风点火、制造血案的数十名亢家死士及帮会头目。一场迅疾如风的抓捕与公开处决在泰州盐场外进行,血淋淋的人头震慑了被裹挟的灶户。
分化灶户,兑现承诺: 毛文龙亲临泰州盐场。他并未带大队兵马,而是带着满载粮食、布匹和崭新铜钱的马车。“朕知道尔等苦!”他的声音通过扩音筒传遍盐场,“克扣尔等工本钱、强征私役的盐场司吏何在?朕替你们做主!”当场将几名民愤极大的盐官锁拿下狱。随即宣布,提高收盐官价,并允许灶户将定额外所产之盐,首接以合理价格售予持有盐票的商人!“这是你们应得的!从今往后,多劳多得!朕保你们有饭吃,有衣穿!” 真金白银和看得见的实惠,迅速瓦解了亢家的煽动。
海上犁庭,陆上扫穴: 针对猖獗的私盐武装和水匪,毛文龙调来了刚刚在皮岛完成修整、装备了改良火炮的登莱水师一部。十数艘战船巡弋于两淮沿海及长江、运河入海口。同时,精锐的忠勇营步卒沿主要运盐水道设卡、巡逻。水陆夹击之下,数股气焰嚣张的私枭船队被击沉或俘获。毛文龙下令,被俘私枭头目一律斩首示众,胁从者发配辽东矿场苦役。一时间,私盐贩运近乎绝迹。
首捣黄龙,查抄罪证: 在初步稳定盐场和运输线后,毛文龙剑指亢家核心。他以“武装对抗新政、煽动民变、勾结匪类、破坏盐务”等十项大罪,下令查抄亢嗣鼎在扬州及主要产盐区的所有宅邸、商铺、仓栈!锦衣卫和缉私营如狼似虎地冲入亢家园林,撬开地窖密室。查抄结果令人瞠目:堆积如山的私盐(印有官盐标记)、成箱的金银珠宝、与蒙古、后金甚至倭寇往来的密信、囤积居奇的米粮布帛、乃至私藏的弓弩甲胄!铁证如山!
就在两淮盐政风暴席卷的同时,毛文龙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支撑新军武备的根基——钢铁。
他移驾北上,亲临遵化铁厂与莱州兵工坊。眼前的景象让他既忧且怒。遵化铁厂,高炉陈旧,工匠面有菜色,技艺参差不齐,打造的刀枪甲胄质量低劣。莱州工坊的火铳打造更是全凭工匠个人经验,铳管厚薄不一,尺寸各异,零件无法互换,废品率极高。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此粗制滥造,焉能破虏杀敌?”毛文龙召集所有大匠师,在炉火熊熊的工棚内,铺开了他亲自绘制的图纸:
1.高炉革新: 改进鼓风设备,以水力或畜力驱动大型风箱,加大风压风量,提高炉温。试验添加石灰石作为助熔剂,提升生铁质量。
2.推行‘样器’制度: 由工部牵头,集中顶尖匠师,制造各类军械(刀、矛、盔甲、铳管、炮身、炮车零件等)的“标准样器”,规定其精确尺寸、重量、材质要求。颁行天下军工坊,作为制造唯一标准。
3.零件通用: 要求所有同类军械的零件,必须严格按照“样器”打造,确保尺寸精准,能够互相替换。设立专门检验官吏,用卡尺、规尺、秤砣等工具严格验收,不合格者重罚工匠及监工。
4.分工协作: 打破传统“一匠一器”从头包揽的做法。将复杂军械(如火铳、火炮)的制造过程分解为多个环节(如锻打铳管、钻膛、制造木托、打制击发机构等),由不同工匠小组专门负责,最后统一组装。大幅提高效率和质量稳定性。
5.设立匠师等级与奖酬: 根据技艺水平和对标准化的贡献,评定匠师等级,给予不同俸禄和奖励。能改进工艺、提高质量效率者,重赏,甚至可授予官身。
新法推行,阻力同样不小。一些老匠师固守“祖传秘法”,对“样器”、“尺寸”嗤之以鼻。工坊小吏则习惯了吃拿卡要,对严格的质检怨声载道。更有人暗中使坏。
在莱州工坊,毛文龙正亲自检验一批新制的“破虏铳”铳管。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凄厉惨叫从高炉区传来!众人奔去,只见一座刚刚点火不久的新式高炉炉壁崩裂,炽热的铁水喷溅而出,数名工匠当场身亡,多人重伤!现场一片狼藉。
“陛下!是…是炉壁的耐火砖!有人换了劣等砖!”经验丰富的老炉头扑在滚烫的废墟边,捡起一块颜色明显不对的砖石,老泪纵横。
毛文龙面沉似水。彻查!锦衣卫封锁工坊,严刑拷问负责采购砖料的司吏。很快,线索指向了工坊内一名颇受重用的副匠头。此人技术精湛,却因推行“样器”制度后,其倚仗的“独门手艺”价值大减,心怀怨恨。他被晋商残党重金收买,在建造新炉时,用外观相似但耐温极差的劣砖替换了关键部位的优质耐火砖,意图制造事故,拖延生产,打击新政!
“好一个‘匠心独运’!”毛文龙怒极反笑,“拖下去!凌迟!悬首工坊辕门示众!其家眷,流琼州!涉事司吏,腰斩!莱州知府监管不力,革职查办!” 血淋淋的处置,让所有心存侥幸者噤若寒蝉。工坊上下,再无人敢对“样器”与“标准”有丝毫怠慢。
盐铁风暴,一南一北,席卷大地。当查抄晋商盐铁走私和破坏工坊的如山铁证,连同被镇压的豪强、被正法的内奸头颅一起,由八百里加急传檄天下时,整个大明的旧利益阶层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毛文龙用铁与血宣告:任何阻碍新政、蠹国害民者,必将被这时代的巨轮碾得粉碎!
而在皮岛、登莱的港口,满载着遵化精铁打造的农具、菜刀、铁锅,以及莱州工坊出产的优质火铳(按标准样器制造,零件可互换)的商船,正升帆启航。它们将驶向朝鲜、琉球,甚至更远的南洋,换回宝贵的粮食、硝石、硫磺和战马,为这个正在经历涅槃的庞大帝国,注入新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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