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寒冬比往年更冷,沛国谯县的乱葬岗积着三尺厚的雪。我躺在腐叶与断肢交叠的泥淖里,右胸还插着半截断矛,血迹在雪地上晕开蜿蜒的墨梅。远处传来野狗的呜咽,我数着头顶盘旋的秃鹫,第七只振翅时,天际忽然炸开紫色惊雷。
地脉在脚下震颤的瞬间,我听见棺椁开裂的脆响。无数腐朽的棺木从冻土中迸出,百年枯骨在紫电中重组,漫天纸钱化作金甲神兵。当最后一道天雷劈在我眉心时,我忽然想起蒙毅出征前夜在月下擦拭的秦剑——那把刻着"受命于天"的凶器,此刻正插在我腰间,剑穗上系着半块染血的玉珏。
再睁眼时,我躺在结满冰棱的茅草堆里。鼻端萦绕着麦酒与马粪的气息,耳边是粗犷的争执:"某家宰了这头猪,定能换十斛粮米!""张翼德休得鲁莽!"第三个声音清朗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翻身坐起时,草帘外骤然安静。斑驳的阳光从木板缝隙漏进来,照亮了案上那坛未开封的桑落酒。门帘被粗鲁地掀开,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我看见三个影子逆光而立。
"这女娘……竟未冻僵?"持蛇矛的黑脸大汉瞪圆环眼,丈八矛尖几乎戳到我鼻尖。我认得那矛杆上缠绕的虎筋——和蒙毅战马缰绳的纹路一模一样。
"姑娘莫怕。"青衫文士按住黑脸汉子,广袖拂过案上酒坛,竹简书册在腰间玉带间叮当作响,"我等并非歹人,适才在市集……"
他话音戛然而止。我右手指尖正捏着半片碎瓦,瓦沿抵在黑脸汉子咽喉,瓦面上还沾着茅草碎屑。文士身后的红脸长髯客突然踏前半步,青龙偃月刀出鞘半寸,刀光如水银泻地。
"好身手!"黑脸汉子不怒反笑,蛇矛舞出破空声,"某家张飞,字翼德!这红脸的是云长,这位是玄德公!"他蒲扇般的大手拍在文士肩头,震得酒坛嗡嗡作响。
我松开碎瓦,瓦片落地时,秦剑己横在文士颈侧。剑穗上的玉珏撞在剑镡,发出清脆的叮咚——那半块玉珏不知何时与文士腰间玉佩严丝合缝,合璧处赫然刻着篆书"蒙毅"。
"姑娘从何处得此玉?"文士温热的掌心忽然覆上我冰凉的手背,他拇指上的玉觹硌得我腕骨生疼。我抬头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忽然想起嬴政临终前浑浊的龙目,想起蒙毅墓前沾着晨露的竹枝。
窗外惊雷再起,紫电照亮文士眉心那粒朱砂。我鬼使神差地开口:"蒙氏玥,字长生。"话出口才惊觉,这名字在三国烽烟里,竟比秦剑更锋利。
当夜我们在桃园结义。张飞宰了自家耕牛,关羽劈了院中老柏做香案,刘备将玉璧埋在桃树下,说这是"金兰之契"。我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酒坛里,看血珠在浑浊酒液中绽开,忽然想起咸阳宫宴上嬴政赐的鸩酒。
"今日起,你我西人同生共死!"张飞灌下半碗血酒,蛇矛在桃树上刻出深痕。关羽的青龙刀尖挑起飘落的花瓣,刀光过处,花瓣竟凝成冰晶。刘备将玉觹系在我剑穗上,他掌心的温度让半块玉璧微微发烫。
子时三刻,我独自在桃林练剑。秦剑挑飞第九十九片桃花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声。转身刹那,青龙刀己架在来人颈侧,刀刃距刘备咽喉不过三寸。
"玄德公好兴致。"我收剑入鞘,看他在月光下展开竹简,"我瞥见绢帛上的墨迹,忽然轻笑出声,"若我说,二十年后会有赤壁火光,烧尽曹军八十三万?"
刘备执笔的手顿在半空,一滴墨汁落在"汉室"二字上,洇成泪痕。远处传来更鼓,我数着心跳,忽然扯开衣襟。
月光下,右胸的断矛伤口正在愈合,新肉如春蚕吐丝般疯长。
"长生……"刘备的笔杆坠地,他颤抖着指尖触碰我光洁的肌肤,"莫非姑娘真是……"
"仙人?"我抓住他手腕按在心口,感受掌下疯狂跃动的脉搏,"玄德公可曾听过徐福?可曾见过东海仙山?"
桃林忽然刮起怪风,满树繁花簌簌而落。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它却在我掌心化作金蝶。当第一千只金蝶绕着桃树盘旋时,我听见时空裂开的轰鸣,比当年章台宫的玉阶崩塌更震撼。
"来了。"我反手将秦剑刺入桃树,剑刃没入树身的刹那,整片桃林亮起星图。刘备踉跄后退,看金蝶组成的光幕中浮现出蒙毅的身影——他正跪在咸阳宫阙前,手中捧着染血的玉珏。
"蒙氏一族,永镇山河!"蒙毅的咆哮穿透两百年光阴,秦剑在我掌心轰鸣。当光幕炸裂成漫天星子时,我忽然明白这具不死之躯的宿命——从大秦到汉室,从蒙毅到刘备,我始终是帝王棋盘上那枚永不褪色的血玉棋子。
"玥姑娘!"刘备抓住我手腕,他掌心的温度灼得我生疼,"若这天下终将倾覆,你可愿随我……"
我抽回手,看最后一只金蝶停在他眉心朱砂上。远处传来张飞的鼾声,混着关羽磨刀的霍霍声。风中带来麦酒的香气,还有战马不耐的嘶鸣。
"玄德公。"我转身走向茅屋,秦剑在雪地上拖出蜿蜒的星河,"明日该去涿郡募兵了,你说……是打黄巾,还是斩董卓?"
雪地上,我的脚印忽然变成两行,一行朝东,一行向西。刘备在身后轻笑,他拾起断笔,说了句:"若有仙姑相助,何愁汉室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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