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
胡遇被缠得没辙，突然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把你们吃的菜，一样都给我上一份！”
堂屋瞬间安静下来。
常欢笑道：“胡少主，您不是点了脆皮烧鸡和梅子酒吗？”
“现在改主意了。”
胡遇扯下腰间金锭，“当添菜的赏钱。”
金锭砸在桌上发出闷响，小狐狸趁机扒开他的手，爪子飞速抓了块鸡块塞进嘴里，毛茸茸的尾巴卷住胡遇手腕轻轻摇晃。
常欢望着金锭轻笑，扬声道：“好嘞，一定给你挑最嫩的！”
一众人吃吃喝喝一首到了半夜，胡遇离去后，陷入短暂死寂。
常欢用算盘珠子敲了敲柜台：“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收拾！”
伙计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撤下满桌残羹。
店外，巷弄深处万籁俱寂，唯有月光毫无波澜地倾泻在潮湿的石板路上，泛着冷冽的光。
第二天一早，常欢打开店门就发现外面熙熙攘攘的。
晨光里，街道像煮沸的汤锅，担着菜篮的妇人踮脚张望，扛锄头的老汉攥着旱烟挤在人群边缘，连平日里总在街角晒太阳的黄狗都跟着人流窜来窜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常欢拽住擦身而过的绸缎庄小伙计，对方发髻歪歪斜斜，额角沁着薄汗。
“常老板还不知道？西域使团进京了！说是带了会喷火的骆驼、能说人话的鹦鹉，还有比拳头大的夜明珠！”
话音未落，人己经被浪潮卷走。
常欢望着涌动的人潮，想起半月前听茶客闲谈，说朝廷要与西域重开商路。
常欢心头一动，也顺着人流的方向走去。
青石路上，孩童骑在父亲肩头拍手欢呼，几个书生模样的人边走边争论使团进贡的究竟是波斯地毯还是大食香料。
转过朱雀大街，巍峨的朱雀门在朝阳下泛着金光。
常欢被挤在人群里来去自如，踮脚望去，只见三十六面孔雀翎旗迎风招展，旗面绣着异域图腾在风中猎猎作响。
队伍最前方，八匹通体雪白的骆驼驮着鎏金香炉，檀香混着骆驼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看！汗血宝马！”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瞬间沸腾。
常欢顺着众人手指方向望去，十二匹赤红骏马踏着碎步而来，马鬃上系着的银铃叮咚作响。
马背西域来使身着镶宝石的皮甲，腰间弯刀折射着冷光，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迥异于中原人的面容引得百姓交头接耳。
队伍中央，八抬雕花软轿由精壮奴隶抬着，轿帘半卷，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位头戴珍珠冠的女子。
她披着孔雀蓝的纱丽，腕间金镯随着轿身晃动轻响，忽然抬手掀开纱帘，露出的脸庞让周围呼吸都停滞了。
眼尾点着朱砂痣，瞳仁竟像宝石般泛着亮蓝色的光。
“这是龟兹国的公主！”
身后有消息灵通者给大家介绍，“听说能歌善舞，弹的琵琶能让铁石心肠的人流泪。”
常欢还未细听，忽觉人群骚动，几个身着绯袍的官员排开众人，高声宣布：“圣上口谕，西域使团今日暂住鸿胪寺，三日后于宣政殿行大典！”
驼铃摇碎晨光时，龟兹公主阿依娜倚在轿中，指尖无意识着镶玉琵琶的纹路。
轿外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如同潮水，她听见随行的卫队首领杜勒卜用龟兹语笑道：“大雍人见骆驼都这般稀奇，若让他们瞧见我们带来的会喷火机关兽，怕要惊掉下巴。”
“莫要小看东土。”
占星师穆德掀开轿帘一角，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街边张灯结彩的店铺。
“这些人能用泥土烧出薄如蝉翼的瓷器，以蚕丝织就流云般的绸缎，其智慧不可轻忽。”
他腰间悬挂的星盘突然叮当作响，引得几个孩童隔着护卫探头张望。
阿依娜轻咳一声，轿外顿时安静下来。
她撩开纱帘，正巧对上人群中一位白发老者。
那老者颤巍巍捧着陶罐挤到最前排，用蹩脚的胡语喊道：“愿安拉保佑公主！这是我酿的葡萄酒，望您尝尝家乡的味道！”
“他竟知道我是信奉真主的？”
阿依娜叫住了想要阻拦老人的卫兵，命人接过了陶罐。
身旁的杜勒卜压低声音：“大雍早有西域商团扎根，这些年往来通商，中原人对西域的了解，或许比我们以为的更多。”
队伍行至朱雀大街中段，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三名身着大雍官服的卫兵拨开人群，为首者抱拳行礼：“鸿胪寺少卿有令，使团需从明德门绕行。前方发现可疑人物，恐生变故。”
阿依娜摘下腕间一枚绿松石戒指：“劳烦大人转呈少卿，就说龟兹愿配合一切安排。只是这戒指，还望能转交给那位送酒的老人家。”
她望着老者被侍卫带走的背影，喃喃道：“大雍的月亮，应该和撒马尔罕的一样温柔吧。”
鸿胪寺的漏壶滴到第七响时，使团驼队终于蜿蜒着穿过明德门。
三百峰骆驼驮着的不仅是香料与奇珍，还有二十辆满载典籍的马车——那是龟兹王特意命人誊抄的《梨俱吠陀》译本，以及记载着灌溉秘术的莎草纸卷。
阿依娜的十六人亲卫队骑着汗血宝马殿后，他们腰间弯刀上的红宝石，在日光下像凝固的火焰。
“公主慈悲”，杜勒卜望着被卫兵护送离开的老者背影。
“以公主的身份，慈悲是件好事，不然像那位一样吗。”
穆德扬起下巴指向后面的一辆车队，中间最豪华的一台辇车属于连桑王子。
他的父亲，正是现在把控大半龟兹朝政的哈桑亲王。
“这次随行的除了乐师、画师、商人，还有十二位精通铸剑与琉璃烧制的工匠。长安的匠人，或许能让我们的技艺更上层楼。”
“但愿如此吧——”，穆德叹了一口气，比起交流技艺，他们此行的第一任务才是决定龟兹未来的关键。
街道两旁，盛京百姓的欢呼如浪潮般涌来，却冲不散使团队伍里紧绷的气氛。
阿依娜的轿辇突然停驻，她掀开纱帘望向朱雀大街的飞檐斗拱，耳坠上的蓝宝石随着动作轻晃。
她知道，此时此刻，大雍官员们正在仔细查验使团带来的典籍与珍宝，而在这场文化交流的盛宴之下，龟兹的未来正悬于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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