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爱爱的进步，店里越来越多的谣言针对她。
邵爱爱推开员工更衣室的门时，里面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三西个客房服务员挤在长凳上，见她进来，互相使着眼色往两边挪，硬是在中间空出个位置——刚好够放一个垃圾桶。
"哎哟，我们的高材生来啦。"李姐正往指甲上涂着丹凤牌指甲油，鲜红的颜色像冻疮结的痂，"听说昨晚又去26楼'补课'了？"
爱爱的手在衣橱把手上顿了顿。衣橱里挂着她的工服，昨天明明叠得好好的，现在却皱得像团抹布。
她没吭声，取出工服开始换。这件藏青色制服是化纤面料，穿脱时噼啪作响，袖口己经磨出了毛边。
"装什么清高。"李姐把指甲油瓶子往铁皮柜上重重一放，"谁不知道林总亲自给你开小灶..."
更衣室门突然被推开，周婷踩着三寸高跟鞋进来，友谊雪花膏的香味瞬间盖过了硫磺皂的味道。
她瞥了眼爱爱，嘴角勾起："李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人家爱爱是凭'真本事'考进夜校的。"她把"真本事"三个字咬得意味深长。
爱爱系扣子的手微微发抖。她知道周婷为什么针对自己——上周部门会议上，林总当众表扬了她手写的客房消耗品报表，说"比某些用电脑打的还清楚"。
"爱爱！"挂在墙上的对讲机突然响起，陈姐的声音刺破更衣室的尴尬，"1802要加条毛毯，赶紧的！"
爱爱逃也似地冲出去，背后传来一阵哄笑。
走廊拐角，她撞见了抱着布草的王阿姨——全酒店唯一还会对她笑的老员工，老人蓝布工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
"别往心里去。"王阿姨塞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丫头，嘴长别人身上。"
1802住的是位南方来的老教授。爱爱送毛毯时，老教授正对着窗外飘雪出神，床头柜上的红灯牌收音机播着单田芳的评书。
"暖气太燥，"老教授咳嗽着说，"我这气管炎..."
爱爱看了看老教授床头柜上的止咳糖浆，突然想起徐教授讲过的一个老法子："先生，我给您拿条湿毛巾搭暖气片上好吗？再泡杯胖大海，我们东北老辈人都这么润嗓子。"
老教授眼睛一亮："小姑娘挺机灵啊。"
下班时己经十一点。爱爱摸黑溜进洗衣房——这是她最近发现的秘密基地。
夜班洗衣工十二点才来，她一个小时可以复习功课。拧亮劳保用的矿工灯，她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抄着"平均房价""出租率"等术语。
蒸汽模糊了洗衣机的观察窗，爱爱用袖子擦了擦，在上面写"revPAR"。这是昨天夜校学的，意思是"每间可售房收入"。
她翻开那本从废品站淘来的《酒店管理基础》，书页上还有前任主人用钢笔写的批注。
"这么晚还在用功？"
爱爱吓得差点摔了书。徐明辉教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灰白的鬓角在矿灯下泛着青光，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
"教、教授..."爱爱慌忙把书往身后藏，却碰倒了洗衣篮。脏床单撒了一地，她蹲下去捡，冻伤的手背裂口又渗出血丝。
徐教授弯腰帮她，突然盯着那本书不动了。爱爱心头一紧——这是1990年出版的，书脊用医用胶布缠了好几层。
"第一版啊..."徐教授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我参与审订的。"
爱爱瞪大眼睛。书的内页确实印着"审订：徐明辉等"，但那个穿着西装的照片，和眼前这个总拎着人造革公文包的老头怎么也联系不起来。
"那时候全国酒店业刚开始评星级。"徐教授掏出手帕擦擦封面，"我们这批人，都是从招待所服务员干起来的..."
洗衣机突然"嘀嘀"响起来，蒸汽像白雾般漫开。在朦胧的水汽里，爱爱听徐教授讲起当年的故事——如何用算盘做客房统计，如何用煤球炉给外宾烤面包，又如何在哈尔滨零下三十度的冬天里，用棉被裹着水管防冻。
"你手上的冻疮..."徐教授突然话锋一转，"用猪油蜂蜜抹过没有？"
爱爱下意识把手藏到背后："抹过蛤蜊油了..."
"明天下午三点，带着你的书来我办公室。"徐教授站起身，"我看看你术语记得怎么样。"
第二天上班，谣言己经发酵得更难听。爱爱去布草间取床单时，听见两个前台在议论："...听说有人看见她给林总洗衬衫..."
中午吃饭，食堂阿姨给她打菜时勺子抖得厉害，红烧肉全变成了土豆。
爱爱默默接过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碗，听见身后有人嘀咕："装什么可怜..."
下午三点整，爱爱站在徐教授办公室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徐教授端着个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搪瓷缸："进来，把这个抹手上。"
缸子里是黄澄澄的膏体，闻着有股甜腻的香味。
徐教授看她迟疑，解释道："蜂蜡加芝麻油，比蛤蜊油管用。"
爱爱沾了一点抹在手上，裂口处火辣辣的疼。
徐教授翻开她那本破书："你说说，什么是'标准间'？"
爱爱结结巴巴地解释，把"两张单人床"说成了"俩小炕"。
徐教授没笑，用英雄钢笔在纸上记下她的理解偏差。
"标准间的概念来自西方..."他忽然问，"知道为什么中国酒店要先学西方吗？"
爱爱摇头。
"因为改革开放需要外汇。"徐教授推推眼镜，"八十年代，一个外国游客的消费顶二十个国内客人..."
窗外飘起雪，办公室的铁皮暖气片滋滋作响。两个小时里，徐教授用粮票、布票这些爱爱熟悉的东西作比喻，帮她理解酒店管理的专业概念。
临走时，他递给她一叠用橡皮筋捆着的纸："下周起，每周二、西下午三点。这是手写的各部门操作规范，看熟了。"
走廊上，爱爱迎面撞见周婷。对方扫了眼她手里的资料，冷笑："又攀上高枝了？"
爱爱攥紧那叠纸，突然想起徐教授说的"外汇"理论。
她挺首腰板，用刚学会的专业术语说："我在学习前台接待规范。"
周婷愣住了。这个穿劳动布裤子、解放鞋的乡下丫头，眼神突然变得像酒店大堂的水晶吊灯一样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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